冰冷的雪花,仿佛從時間的那一頭,飄到了這一頭,帶來躲不掉的、似曾相識的寒意。
我湊近顧琉耳朵邊輕輕喊他:「顧琉,放我下來。」
顧琉一僵,有些驚喜,甚至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冷風嗆進胸膛,咳了好一陣子才開口:「阿陶,你醒了?」
說了一句廢話。
但不肯放我下來,怕我再耍什麼花招。
他果然了解我。
我換了計策,無奈地扯扯他的衣裳,湊近在他臉頰印下輕輕一個吻,在他愣怔的瞬間,手里帶毒的銀針就扎進了他的皮肉里。
顧琉踉蹌兩步,帶著我摔倒在地上。
我掏出一顆藥丸強迫他咽下去,把袖里那柄匕首還給了他,聲音壓抑著哽咽:「對不起啊顧琉,我沒辦法陪你到一百歲了,我騙你的。」
這是讓人失憶的藥,上次給顧錦試了,我留在那兒觀察了一段時日,做了改進,現在這版,顧琉只會忘記自己最喜歡的那個人。
肆意剝奪人的記憶是一件很居高臨下的事情,我本來不打算這麼做的,可是現在,也許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顧琉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來,只有一雙眼睛可以動,一下也不敢眨地望著我,那眼里,有太多心緒,我沒敢細看。
我把身上厚點的衣物都脫下來裹住他,迎著紛亂的雪,在他溫柔又絕望的注視中,走進了一片白茫茫里。
那是顧琉見到我的最后一眼。
有些離別是在相遇的那一刻就悄然寫下了注腳。
從此柳添銷聲匿跡,遍尋不著。
世上再無阿陶。
……
?
番外 1
重回過去是為了什麼?
也許是,逆天改命,彌補缺憾。
最終衛輕雨帶著她甜甜的糕點去了邊疆,柳熙妍沒有再錯過她的小侍衛,十五看到了他的主子東山再起,葉皇后活著見到了自己的皇兒,李夫人離開了傷害過她的偽善丈夫,柳惜容回到了不會漠視她的生母身邊,顧錦生活在一個父母雙全的家里,阿陶的娘親親手報了血海深仇,連柳青石和孫貴妃,也短暫地得償所愿過,最終柳青石自決的時候,竟也算是死而無憾。
而阿陶的遺憾是什麼呢?
是那一個又大又香,藏著碎金子的饅頭,舍不得吃燙紅了心口,沒來得及說一聲感激?
還是那一截小小的指骨,宛如末尾處小小的一點句號,作結暴君華麗篇章般的一生,沒來得及救他于水火?
無論是什麼,都已得償所愿。
每個人都得償所愿。
明明一切缺憾都這樣圓滿。
可是為什麼,還是會難過?
?
番外 2
很多年以后,齊國的大臣們進宮議事,總能看到自家皇上偶爾會習慣性地下意識往角落掃一眼,然后怔愣片刻,看起來恍惚又迷茫。
每一次,入眼都是一場空。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到底在期待看到什麼。
他好像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人和事。
記憶缺失了一塊,連帶著生命也總覺不完整。
顧琉掀開自己的衣袖,他左手手臂上,刀刻了一個字,留下淺淺的疤,一個「陶」字。
好多年前他被人從冰天雪地里找到的時候,身上都是血,右手握著一把匕首,他不記得發生什麼了,但可以肯定,那是他自己在掙扎之下,一筆一畫刻在自己身上的。
「陶」?
他不記得身邊有誰的名字里,是帶這個字的。
狀似無意地隨口問過一次,下面的人都說不知道是誰,只說他從前接觸較多的,是一個叫柳添的姑娘。柳添又是誰?
他能感覺到,自己缺失的記憶與她有關,但為什麼是兩個人呢?他又想不通了。
或許是人都有趨利避害,逃避痛苦的本能,許多年了,他一直忍著沒有去探究過太多,渾渾噩噩地過了好些年。
直到底下的大臣們又開始聯合起來勸誡,催他廣選秀女,納妃立后。
顧琉坐在高高的龍椅上,臉色莫測,過分的安靜讓底下大臣們緊張起來,晾得他們戰戰兢兢,開始后悔上奏,上首的帝王才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句話:
「那就,把你們認為合適的秀女名單列上來。」
戶部大臣驚喜地跪下應諾。
幾天后,他們滿懷期待地把名單呈上去,顧琉掃了一眼,眼簾半垂,不緊不慢地,挨個給上面的姑娘賜婚。
都是匹配的好人家,大好的姻緣,有些大臣們臉色卻逐漸白起來。
估計前幾天這些人互相走動,都往上面塞了許多自己家精挑細選出來的嫡女庶女,打算送進宮大展宏圖呢。
培養多年的籌碼全都許配了人家,這群人便不得不歇下催皇帝納妃的心思。隨手之舉,一勞永逸。
顧琉似笑非笑地掃過群臣:「不該你們管的事,手別伸太長。」
當晚,顧琉又把那柄匕首拿了出來,把玩了很久,突然意識到自己這輩子可能都不會愿意納妃娶后了。
只是想想那三宮六院,就會很煩躁。
他記得這匕首,是有一年母后送來的一大箱生辰禮里面的一件,上面本該鑲嵌著世間最亮的寶石,五彩斑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