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三日之內,孤要看到你的嫡女出現在宮里。」
他揮揮手讓人都退下去。
沒說要怎麼處置我,那就是怎麼處置都無所謂。
好久過后,他身邊的太監走出來:「柳大人身為一國之相,勞苦功高,陛下今日不追究此事,還望大人日后警醒,切勿再犯。」
「另外,這姑娘,既然已經入宮了,給個身份吧。」
偷梁換柱,欺君之罪,竟然就這麼一筆帶過,誰也沒受到責罰。
不知道的,還以為當今皇上是個多麼溫和的人呢。
可這正是滿朝文武戰戰兢兢,惶恐終日之處,他將人一劍斬首時不顧禮法,他心生倦怠將欺君之罪一筆帶過時同樣不顧禮法,沒有什麼能束縛得了他,他的危險是無序又混亂的。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柳青石這樣的老狐貍也揣測不出他的用意,只能照做。
他將我帶回了柳家,打開祠堂的大門,在族譜上隨意寫了個名字。
他放下毛筆看我:「從今往后,你就叫柳添吧。」
從今往后,不必再使用他人的身份姓名。
15
他取名取得敷衍,那時我還不識字,并不知曉——添之一字,意味著多余。
而熙和妍,都是寓意美好帶著祝福的字眼。
我以柳家庶女的身份在內務府重新登記造冊,重新得了個不高不低的封位,換了個不好不壞的宮殿。
柳熙妍進宮就是位分最高的貴妃,前腳剛住進新宮殿,后腳就把我召了過去,前后左右繞著圈兒打量我,然后用力捏起我的臉諷笑:
「你就是那個女人生的女兒?我爹可把你們娘倆藏得太好了,現在才讓我知道。
」
「生得倒是不錯,饒是外人討好我爹都宣稱我是京城第一美人,看到你我才發覺自己那第一美人的稱號怪可笑的。如此看來,你那個娘親,必定也是個絕頂的狐媚子……」
柳熙妍身體弱,性子卻一點都不弱,驕縱跋扈得很,尖銳的指甲陷進我的皮肉里,摳出刺眼的紅痕。
她隨手取了一支簪子在我臉上比畫:「狐媚子,都該死。這麼美的一張臉,就該劃爛掉。」
簪子抵在我的臉上,刺出了一點血痕。
我安靜地注視著她。
我袖里藏了一柄刀,隨時可以刺向她,掙脫開,然后逃跑。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反抗辦法。
可是逃跑了,然后呢?我跑得出這層層宮闕嗎?我娘又還在柳青石手里。
我不曾反抗,始終太過平靜,柳熙妍忽地失了興致,把簪子丟開,理一理自己散掉的發:「你走吧,我……本宮倦了。」
我走出去,門外站著一個清麗的白衣女子,關切地湊過來。
「嘶。這怎的還見了血,太過分了。」她拿著帕子按在我臉頰的血口子上,替我壓著止血,滿眼的憐惜。
我不認識她,擋開她的手退后兩步。
她頓了頓,這才想起來向我介紹自己。
她說她是我庶姐,我和柳熙妍同父異母的姐姐,柳惜容。
柳青石還在洛城當官的時候,府里是有姬妾的,生了一個女兒,后來他在京城娶了妻,原來的姬妾都遣散了,庶長女留了下來,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這次柳青石把她也一并送進了宮,算是柳熙妍的陪嫁。
柳熙妍飛揚跋扈慣了,柳惜容在家中也總是受她的欺壓,看到我被欺負,頓感同病相憐,但又不敢上前阻攔,于是在門口站了很久。
柳惜容把我帶到了偏殿,細致溫柔地替我擦傷藥,她眉眼很淡,氣質溫婉,是一個姐姐應有的模樣。
這是我不曾感受過的,或許是,叫作親情的一種東西。
我愣愣地任她擺弄,柳惜容送我出門時往我手里塞了一瓶傷藥,朝我輕柔地微笑:
「妍兒從小乖張,我從來不敢想象,有朝一日我竟然也能擁有一個乖巧的妹妹,以后我們兩人互相扶持,在這深宮里也算有個照應。這是我一直舍不得用的上好金瘡藥,你拿去用完,不要省,姑娘家的臉面可是一等一的緊要。」
「妍兒她……就是這樣一個人,你以后盡量避著她吧。」說到這兒,柳惜容的微笑變成了苦笑,看著有道不盡的辛酸。
我點頭表示答應,在她的目送下走回自己的宮殿。
路過御膳房,我在角落里發現了一只灰撲撲的丑兔子。
它蜷縮在墻根的溝渠邊上,灰白的雜毛凌亂,一只耳朵缺了個大口子,胡須隨著快速的呼吸微微顫動。
御膳房里跑出來的,一只再普通不過用來宰殺的兔子。
只是那一雙純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望過來,忽然就讓人感覺很可憐。
我把它撿了回去,喂養起來。
在山里生活時,我從小養慣了各種牲畜賣錢,養只兔子也不過是順手的事。
這一院宮室,主殿還沒有主妃入住,只有對面的偏殿住了一個嬪妃,她是忠勇侯府的女兒,印象中很是孤僻,不愛和其他人接觸,我和她也毫無交集。
直到有天我推開窗子,發現她在看著我的小兔子吃草看入了迷,津津有味地觀察了一兩個時辰。
被發現了,她倒是不驚慌,頭一次和我打了聲招呼,于是我們倆就莫名其妙熟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