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姊是江湖有名的巫醫。那年天下大亂，攝政王起兵造反，屠戮世間生靈。

阿姊千里奔赴朝陽城，終于在千軍萬馬前攔住了他。

攝政王握著酒杯笑道：「脫一件，救一城。」

阿姊脫了十五件，救下十五城。

最后卻被灌下毒酒，武功盡失。

世人敗壞她名節盡失，甚至有盜賊潛入，毀了她的清白。

她頭七那天，我交還藥王谷「不殺一人」的牌匾，焚香下山。

我要這荒唐的世間，都為她陪葬。

01

我阿姊是江湖最有名的巫醫。既能通鬼神，又能曉醫藥。

阿姊行走江湖多年，結識朋友眾多。

七星派的掌門，是她多年的好友。

白日宗的莫小公子，是她的愛慕者。

就連峨眉派的師太，也是她忘年交的摯友。

師父曾驕傲地跟我說：「能有你阿姊這樣的徒弟，是我此生之幸。」

阿姊是我們藥王谷的驕傲。

她一身白衣行走世間，素手芊芊，連死去三日的尸體都能拉回來。

她從不救惡人，也不救蠢人，只渡善人可憐人。

我長到十八歲，卻才見過阿姊幾面。

可她每年都不忘寄書信過來，也不忘在我的生辰日回藥王谷，為我下一碗長生面。

阿姊總是盼望我一年比一年長大。

她說：「有時世事雖然不盡如人意，但阿姊只盼你平安長大。」

「長大，便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后來，她便下山去了。

從我記事起，永遠只能見到阿姊的背影。

有一年，她只身前往塞北，深入瘟疫最重處，孤身救下數萬人。

有一年，她在異族圍攻下去了嶺南，解了困擾當地百年的瘴毒。

我幼時讀圣賢書，總覺得書里的圣人不似學堂里搖頭晃腦的老夫子，也不似藥王谷腳下官威滔天的青天老爺，只似我阿姊這樣的人。

可這樣的阿姊，卻在我第十九年的生辰死去。

她死在終生捍衛的天下人手里。

死在教我讀的圣賢書里。

死在，我第十九年的生辰里。

02

我十九歲那年，天下大亂。

小皇帝甫一喪母，便被四散的豺狼臣子挾持寫下血詔。

他們要他退位，將至高之位讓給皇室的宗親。

小皇帝不肯，便被幽禁在深宮，日日受鞭刑恐嚇。

這時，攝政王蕭羨玉又起兵南下。

浩浩蕩蕩，率軍千里。

他用著皇帝的儀仗，比著皇帝的規格，一路搜刮盡了民膏民脂，奢靡無度。

無數老夫子噴盡了唾沫，罵他的狼子野心，罵他的越俎代庖。

可蕭羨玉一點都不在意。

他本就是亂臣賊子，有個偷情生子的公主母親，又自小生長在塞北苦寒之地。

昔年，太后在時，他還能蟄伏一陣。

如今太后一薨，他便不必顧忌外戚的勢力，浩浩蕩蕩地揚鞭直進京城。

蕭羨玉殺人如麻，最愛戲弄天下人。

他所用的酒杯，要匠人剜心頭血來鍛造。

他所吃的葡萄，要美人的舌尖來相配。

因而蕭軍一路南行，烽煙滾滾，馬蹄之下皆是百姓尸骸。

到朝陽城時，蕭羨玉已然屠了三個城池。

他殺紅了眼，只愿蒼生以血為他祭旗，并不在意老弱婦孺的哭泣與跪拜。

為了犒賞大軍，他慈悲地允諾屬下燒殺搶掠、將青澀的少女拉入營帳。

哭聲震天，舉世震驚。

我阿姊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去朝陽城的。

那時她正在遼東義診，聽聞朝陽城外的慘狀，驚得一下都站不穩了。

正要備馬前往朝陽城時，卻被遼東的父老哭著攔下了。

他們流著眼淚，跪著求她：

「李姑娘啊，那是一座必死之城啊。」

阿姊卻按住他們的臂膀，堅定地搖了搖頭：

「縱然是死路一條，我也要試一試。」

她披星戴月，千里奔赴朝陽城。

終于在蕭羨玉的大軍屠城前趕到了。

城墻前，她擲地有聲，想要止住他的暴行。

可蕭羨玉是誰？

天下有名的亂臣賊子。

他大軍壓陣，仍然騎著一匹神駒，紅衣半敞，懷中倚著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

古來談起戰爭都是正色，唯有他輕笑間，竟將屠城當成了個兒戲。

蕭羨玉輕握酒杯，遙遙朝阿姊敬了一杯：

「阿竹，你若讓我退兵也不是不可。」

「只是，我這人做事向來按規矩來，你我之間也須得按規矩來——」

他輕笑著將酒一飲而盡：

「脫一件，救一城。」

03

先秦時，有謀士縱橫四方，長舌善舞間，便輕松化解一場戰爭。

可惜當今世上無能人，唯有醫者懷善心。

初春時節，城墻上還結著一層薄薄的冰。

阿姊輕顫著身體，當眾褪下衣裳。

她脫第一件外衣時，蕭羨玉的大軍便發出巨大的嘩聲。

有人高聲笑道：「這可是舉世名醫李清竹的衣裳，大家可要看好。」

但阿姊的外衣，輕飄飄地落在了薄雪上。

脫第二件時，蕭羨玉又飲了一杯酒，嘴角微微勾起。

「不夠。」他說。

他將妓子推下馬，換了一個瑟瑟發抖的幼童上來。

幼童睜著大眼睛，想哭又不敢哭出聲。

身后，還有她父母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可惜，皆被兵卒長刀貫穿，喉嚨嗬嗬，再發不出聲音來。

蕭羨玉單手舉起那瘦弱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