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那年,我搶了阿姐的好姻緣。
后來,我成了當朝皇后,受盡榮寵。
阿姐卻匆匆嫁給一位書生,遠離汴京。
可離京前,她不悲反喜:「多謝妹妹成全。」
1
我叫姜菼,小字大車。
十歲那年,我父逝母亡,外翁憐我孤苦,便將我自青州接到了汴京。
我外翁是武官,常年不在京中,所以舅父舅母便將我養在膝下。
舅父有一兒三女,在眾兄弟姊妹中,唯有庶出的三阿姐陳嫵與我最為交好。
在汴京多年,我與阿姐同吃同住,同讀同玩。
我還曾戲言長大后要同時嫁給兩兄弟。
這樣我們便能在夫家繼續做妯娌,一輩子相伴不分離。
「好好的小娘子,滿口的『嫁人、夫家、妯娌』,難道不知羞?」
每當我口無遮攔,阿姐總會哭笑不得。
我卻絲毫不以為然:「夫子說食色性也,若遇到中意的小郎君,我自然要嫁。」
「若那小郎君不中意你呢?」
「四海列國千秋萬載只有一個姜大車,沒眼光的人,也入不得我的眼。」
「那若是你們互相傾慕,偏偏家中不允呢?」
「外翁和舅父舅母皆是開明之人,而以你我的才貌家世,整個汴京哪家會不允?」
阿姐誠心逗我:「那萬一呢?」
「萬一——那就私奔好了。文君沽酒、紅拂夜奔,倒也是一樁佳話。」
美人榻前,梅花帳里,我說得眉飛色舞,阿姐卻被氣得頻頻搖頭。
「再胡說,待翁翁回京,讓他罰你。」
熙春三年冬,外翁果然領兵回了汴京,當今官家大喜,以軍功進他為樞密副使。
自此陳家在汴京更是炙手可熱,前來賀喜的賓客直到次年的上元節都沒斷過。
汴京的上元節最是熱鬧。
自去歲冬至起,開封府便在宣德樓前搭起了彩棚。進了正月之后,大街上更是燈山輝煌、彩鋪鱗次,放眼望去,朱輪華轂、雕鞍金勒,火樹銀花里熙熙攘攘的盡是衣著光鮮的年輕郎君和花信小娘子。
我和阿姐也攜帶著各自的女使出了門。
出門前,舅母對我千叮嚀萬囑咐。
「可不許亂跑,每年上元節開封府都要丟好多孩子,尋都尋不回來。」
我已十四歲,可舅母仍將我當成初來汴京時那個十歲的女娃娃。
汴京的正月很是寒冷,我和阿姐都披了一件白色裘毛斗篷。
為了應景,我還在頭上的花冠里插滿了蛾兒雪柳黃金縷。
花街上,我們的白色斗篷映著彩燈格外好看,惹得很多少年郎都忍不住偷瞄過來。
阿姐害羞,喚過女使拿過一個帷帽來戴上。
我性情大膽率直,則嬉笑著朝小郎君們一個個地回望過去。
突然一個不經意地回首。
我瞧見一盞琉璃燈前站著一位同樣身穿白色衣衫的郎君。
他眉眼俊秀,身姿如玉樹。
尤為稱奇的是,他的發冠上居然插著一枝火楊梅。
那鐵枝纏成的火楊梅在他頭上緩緩地燃著,一簇簇如星火般,居然和真楊梅一模一樣。
一時被那紅艷艷所吸引,我忍不住一再回顧。
而那郎君一抬頭,亦發現了我。
我們四目相對,于玉壺光轉中,忽然便同時彎了唇。
可我正欲上前時,阿姐卻突然拉起我的手要去飲子攤前買飲子。
阿姐嫌天寒,喝了一盞姜棗飲。
而我心中火燙,便不顧她的勸說,喝了一盞冰涼透心的雪泡縮皮飲。
喝飲子時,我偷瞄到身邊竟緩緩圍攏了四五位意欲搭訕的小郎君。
其中有一位簪著花的,在同伴的慫恿下,紅著臉向我行了個禮。
「敢問小娘子芳名。」
我眼瞧著那「火楊梅郎」也漸漸挪了腳步過來。
心中得意,我故意高喊出聲。
「我姓姜,名菼,年十四歲,小字喚作大車小娘子,至今未婚配。」
圍觀眾人聞「大車」二字,登時哄然大笑起來。
「好好的一個小娘子,家中長輩怎為你起了個這樣的名字,好生不美。」
連賣飲子的大叔都忍不住出言嘲笑。
我抿唇含笑不語,可那「火楊梅郎」卻忍不住走上前來替我辯駁。
花燈璀璨的長街上,他挑眉嗤聲對眾人道:「大車檻檻,毳毛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小娘子的名字頗有出處,是你等凡夫俗子不識而已,有何可笑?」
2
「嘭——」
宣德門外不知誰突然燃放了煙花。
那煙花如同萬千星雨落人間,百姓頓時歡呼擁擠起來。
我還未來得及向那「火楊梅郎」道謝,便被人潮不知擠到何處去了。
同樣被裹挾著的阿姐急得在人群中朝我高聲疾喊。
「阿菼——阿菼——」
可待回過神來,我已然身處在一條偏僻的巷子。
巷子里掛著幾盞紅綃紗燈,一位神情驚慌的婦人獨自站在巷口哭泣。
她懷里還抱著一位頭梳三髻的小女娃,許是受了驚嚇,女娃哭著直往她懷里鉆。
「這位小娘子,我們母女和奴仆走散了,這巷子里好黑,你能不能陪我們一起等人來尋。」
那婦人含著一雙淚眼哀聲向我求助。
我本想快些離開,可見她楚楚可憐,又想到此處雖不甚熱鬧,卻也有行人偶爾路過,便很快心軟下來。
她萬般感激,細細碎碎地向我說起她的住處、她的兒女和她家官人的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