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知道,那日便是我不出手,你也能抓住她,你的劍舞得那樣好——」
冬日的汴京,風聲嘹亮,雪灑窗寮。
環餅鋪子熱氣騰騰的辣湯子香氣里,盧璟動情地說他想聽聽我的故事。
其實,十四歲之前,我的人生乏善可陳,無福遇到一樁好事,也未曾遇過一個好人。
十四歲那年,河東路鬧兵亂,我在逃難的路上遇到了珍兒姐姐。
她原是在石州慈恩寺里帶發修行的女弟子,卻因兵荒馬亂不得不下了山。
誰料下山的第一日,她便在路上遇到了山賊,還被山賊逼上了雪鷹山。
雪鷹山上,我執刀救了她,我們一見如故,在神女祠義結金蘭,立誓要福禍不棄、同生共死。
她貞靜純善,雖不過長我一歲,卻像小母親一般精心照料著我,為我做飯,為我縫衣,半夜入睡后,總會將棉衣悄悄都蓋到我的身上。
后來她死了,我將她葬在了神女祠,隨后拿著她的財物下了山,走了五六個月的光景才來到汴京。
「離世前,她請求你幫她照顧佛留嗎?」
我滿面哀色地搖搖頭:「她并沒有留下遺言,是我下山時私自在她的墳前承諾,定會將她的阿弟養得白白胖胖,我想,這也是她最后的心愿。」
「那她是怎麼死的?」
盧璟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一語擊碎我的故作堅強,想起昔年舊事,我兀地閉上眼睛,兩股熱淚頃刻奔涌而出。
「小環,我們的干糧只剩三日的了——」耳畔又響起珍兒姐姐那有氣無力的話語。
「姐姐的身子早就撐不住了,你自己走吧——」
「好妹妹,我們是金蘭姐妹,你活著便是我活著,姐姐不能再拖累你——」
「小環!姐姐求你,你走吧、走吧,別回頭——」
可是,那個十四歲的李環,自幼無親無故沿街乞討不得不四處逃難的李環,第一次被人照顧被人疼惜被人溫柔呵護的李環,又怎甘心舍棄這世間僅有的一絲溫暖呢?
呼嘯的暴風雪中,她艱難地背起虛弱無比的姐姐,一腳一坑雪,一步一趔趄。
「姐姐,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10
冬至之后,隨著秦王趙元熙被官家破例任為開封府尹,汴京人的心重又安定起來。
大趙的開封府尹一職,向來由儲君兼任。
官家雖未明立太子,可百姓皆認定江山后繼無虞,可以繼續歌舞升平了。
于是,勾欄瓦子里每日仙樂飄飄、彩裙招搖,七十二家酒樓正店更是熙熙攘攘客似云來,紅紗梔子燈常常自凌晨一直燃到半夜三更。
趙五娘嫁作商人婦之后,裊娘也漸漸有了登臺的機會。
她模樣好,腰肢軟,嗓音亮,性子俏,所以汴京城的衙內公子哥兒們都愿捧她的場。
進入臘月,設筵席的貴人漸漸多了起來,迎春姐也忙得腳不沾地。
她有一手好廚藝,那些貴人都愿意請她去家中做宴客私廚,據說前來相邀的定帖都已簽到了正月里。
年底宮里忙著祭祀、驅鬼、逐疫,盧璟也有些脫不開身,直到除夕那日才匆匆來了鋪子一趟。
他穿著白色狐裘進門時,佛留正拎著兔子燈要去街上賣癡呆。
「賣癡呆,賣癡呆,千貫賣汝癡,萬貫賣汝呆,賤賣盡多送,要賒隨我來——」
一見盧璟,他尖叫著猴到他身上,口中歡天喜地地瞎喊起來。
盧璟笑著自錢袋子里掏出一文錢塞進他手里:「買癡呆嘍!愿小佛留聰明康健,朝朝有喜。」
「多謝姐夫!」
這臭小子自盧璟身上一個鯉魚跳躍蹦下來,見我已經又羞又惱地抄起了燒火棍,他趕忙朝我做了個鬼臉,嘻嘻哈哈地撒腿跑遠了。
「你還學會胡說八道了是吧!別跑,當心摔了!」
我口中罵著欲追出門去,盧璟卻伸手一把拽住了我的袖子。
許是用力猛了些,我一頭撞進他的懷里,臉燙心慌,我不敢抬頭瞧他,扭身強行要逃,可他卻緊緊擁著我,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
一束束煙花倏地在汴京暗藍色的天空炸開,一時間,滿目絢麗,星落如雨。
他忽然輕聲嘆息,隨后松手,揉了揉我的頭。
「我年方雙十,尚未娶妻,父母皆故,獨掌家宅,小環,很多事我自己便能做主。」
萬千星雨中,他忽然俯身在我耳邊動情地緩緩說。
轉眼就是上元節。
這一日,裊娘和迎春姐硬拽著我去宣德樓前賞花燈,佛留也吵著要去街上看雜耍。
于是,我們關了鋪門,在汴京的燈山花海中歡天喜地地直逛到二更天才回家。
誰料,還未走到巷口,便看見巷子里升騰著沖天火光和滾滾濃煙,附近的潛火兵、廂兵和開封府的人正行色匆匆地拿著水桶灑子梯子火叉在救火。
心里驟然一驚,我們急忙奔跑過去,卻發現不過離開一兩個時辰,我們的家已然是一片火海。
耳膜仿佛突然聽不見任何聲響了。
熊熊火光在我眼前瘋狂扭曲,獰笑,挑釁。
一股子血腥氣自心頭涌起,我紅著眼睛不顧一切地往烈焰火舌中沖去。
「李鐵環你瘋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