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一日,正當我收拾停當準備上樓時,卻有個穿羅裙的姑娘哀求著讓我給她煮碗辣湯子喝。
我見她腳步蹣跚,身子凍得直發抖,登時便起了惻隱之心。
可誰料,我一轉身,她抬手便把我打暈了。
再醒來時,耳邊俱是兵刃相接的打斗聲,一睜眼,但見那姑娘渾身是血,正用一把短刀惡狠狠刺向盧璟的胸口。
那一刻,我驟然血眼猩紅,仿似回到了一年前的雪鷹山。
雪鷹山的山腰上,一個滿臉淫邪的山賊正把珍兒姐姐死死壓在身下,他扯掉了她的裙子,如餓狼一般貪婪地啃噬著她如玉的脖頸。
山風呼嘯,我無聲地走到他背后,撿起他丟在雪中的一把鐵刀,在珍兒姐姐驚恐的墨色瞳仁里,冷酷地、陰森地、毫不猶豫地砍掉了他骯臟的頭顱。
09
「噗——」的一聲,穿羅裙的姑娘在我的剁骨刀中緩緩倒了下去。
臨死前,她轉過身難以置信地望了我一眼。
而這一眼,是在她這世上的最后一眼。
「小環!」盧璟渾身是血,他心有余悸地上前一把將我抱在懷里,「小環,你怎麼了?你莫怕!」
他的胸膛溫熱寬厚,漸漸消散了我心頭嗜血的殺氣。
半晌,我扶著他的胳膊強撐著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
「你哪只眼睛瞧見我怕了?我自八九歲就殺雞宰羊,血我見得多了。」
「真沒想到,你一個弱質女子,居然敢在危急時刻揮刀殺人。」盧璟望著我那張冷靜到可怕的臉,一時震撼無比,不由得喃喃自語道。
我淡淡一笑,伸手指了指倒地的姑娘。
「算她,我都殺仨了。
」
我原也是個怯手怯腳的小娘子,可世道卻硬生生將我逼得滿手是血。
第一次殺人是在雪鷹山,我在逃難的路上遇到一伙子山賊,那山賊意欲凌辱一位小娘子,我出手救了她,殺了那山賊。那位小娘子,便是我的珍兒姐姐。
第二次殺人是在來汴京的路上,有位面善的大嬸見我孤身一人,假意與我同行,暗中卻要以一袋米的價格將我賣進妓院。我將她騙到河邊,然后狠狠將她壓在水中溺死了她。
兩次殺人,一次為救人,一次為自救。
而這一次,是我無意間瞧見了這姑娘腕上用彩繩系著的紅手串。
這種紅色珠子產于西夏,西夏貴女素日皆喜將其編成手串隨身佩戴,我在石州長大,自幼見過很多西夏人,因此比旁人認得。
且她一進門我便聞到了她身上濃重的血腥味。
這樣的人,又豈是善類?
我猜得果然沒錯,后來盧璟告訴我,這位女子與其同伴在都驛亭假扮歌姬刺傷了大遼使者,意欲掀起趙遼兩國的紛爭。
她的兩個同伴當場被縛,唯有她受傷逃了出來。
只是不巧,汴京城萬家燈火,她偏偏登了我的門,又偏偏盧璟每晚都要騎馬自金梁橋下過,遙遙地見我關了鋪門才肯放心離去。
我在床上昏睡了整整兩日。
郎中說我氣血兩虧,思慮過甚,不宜太過操勞。
可是我睡得也極不安穩,在夢中昏昏沉沉,一會兒看見自己幼時在街上乞討被人踹了好幾個窩心腳,一會兒看見一伙子山賊揮著寒刀獰笑著騎馬將我追得屁滾尿流。
忽然好像又聽見佛留和盧璟在我床頭輕聲說話。
「盧哥哥,我是阿姐的累贅嗎?」
「不是,你是她心尖上的寶,怎會是累贅?若你不說,我從未疑過你們不是親姐弟。」
「那盧哥哥,你能不能做我姐夫?」
「為何?」
「我阿姐脾氣大,又殺過人,我怕沒人敢娶她。盧哥哥你人最好了,你便娶了她吧。」
盧璟笑了,語氣中兀地多了幾分綿軟:「誰說的?你阿姐人美心善膽子大,每日活得熱氣騰騰,是再好不過的小娘子了。」
「可我們太窮,出不起嫁妝。」
「呵呵,傻小子你記住,季布一諾值千金吶。」
「……」
我的神魂悠悠蕩蕩,一會兒太虛天宮,一會兒陰曹地府,似是馬上就要死了。
可偏偏他們說的這些話,又把我給氣活了。
好你個李佛留,這是嫌棄你阿姐,要給你阿姐找婆家了是嗎?!
還有,雞布是啥?
我聽說過葛布麻布紗布綢布,雞布到底是個什麼布!它咋那值錢!
第三日,我強撐著身子晃晃悠悠地下了床。
我怕我再躺著,那一大一小兩個臭男人會把日后我家孩子的姓名都定好了。
盧家老夫人是個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的人。
她清醒時聽說我病了,派人送來很多名貴的藥材和補品。
糊涂時卻又派人送來好幾箱珠釵首飾和綢緞,說是送給孫媳婦兒添妝的。
我紅著臉又羞又窘地執意將這些東西歸還,盧璟含笑不語,一揮手命劍聲將禮品收回,然后第二日登門時,自懷中掏出一張飛錢給我。
「這是開封府給你勇斗刺客的賞錢,你應得的。」
我狐疑地接過一瞧:「二十貫?!」
「那西夏女子是開封府重犯,小環,你真厲害。」
我心花怒放地將飛錢塞進懷里,朝他頗為不好意思地笑笑:「倒讓我撿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