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娘子,昨日我家婆婆于州西瓦子里走散,聽說你收留了她?」
他的朗目疏眉下烏青一片,面色極為憔悴,我只瞧了一眼便頓生不忍,急忙引著他上了樓。
「我的確收留了一位老夫人,不知是不是你家長輩,隨我去瞧瞧吧,你輕聲些,她還在睡。」
「好。」
我一直將盧璟帶上二樓,推開門,盧璟往里瞧了一眼,隨即感激地點點頭,關上門,退了出來。
「李娘子,我——」下了樓,他又伸手朝懷里掏。
我冷笑:「又要給錢是不是?這次要給幾個銀元寶啊?錢很好,我也想要,但是佛留的真心更珍貴,你拿何物來換?我是窮,但我也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我們只是收留了老夫人一晚,著實算不得什麼大事。你腰纏萬貫,想四處結善緣,難道我們窮人就不能行善積德了嗎?實話跟你講,我李環雖是個摳摳搜搜的人,但每次街頭乞丐乞討到我門口,我從未讓他們空手離開過,沒別的,就是想替我阿弟和我自己積點陰德。我阿弟從小便身子弱,我在菩薩前發過誓,要盡我所能去積德,每一份功德都回向給我阿弟,保佑他平安康健地長大,所以盧大官人,你就念在佛留無意間救了老夫人的面上,給我們姐弟留點功德吧。」
我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委屈,明明知道我面前的這位郎君是個絕世大善人,可不知怎的,說到最后,我竟撲簌簌地掉下眼淚來。
盧璟聞我之言,登時如遭電擊,傻在當場。
「……我不過是想放個煙花,告訴我的好兄弟們,婆婆找到了。
」
說罷,他自懷中掏出一枚信物,走到鋪子前用火折子點著了。
那信物「噌」的一聲急速騰起,在高空散出一團白色的煙霧。
漫天的白霧里,我雙頰熱燙地擦擦眼淚,恨不得找個地縫立即鉆進去。
「你、你喝不喝辣湯子?我去給你盛一碗——」
佛留撿回的這位老夫人是盧璟的祖母,就是總喜吃紅白爊肉的那位。
昨日,她心血來潮,非要坐牛車去州西瓦子看《目連救母》。
瓦子里人太多,她和奴仆們擠散了,腦子偏偏不知怎的又犯了糊涂,這才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大街上,被在鋪子門前拿著風車撿破爛的佛留給撿了回來。
不巧的是,昨日盧璟跟著秦王去道者院舉辦法會,祭祀在沙場上為國捐軀的將士們,到了半夜歸來才發現家中出了事。
他連夜去了開封府,可昨夜全城有好幾處火情,開封府的人都忙著去救火了,人手不足。
沒辦法,他只好拜托好兄弟們一起尋找。
也不知道他和佛留是不是天生有緣。
總之自撿玉佩開始,就像有根線似的,偌大的汴京城,他倆總是能救來救去。
盧老夫人和佛留也很有緣,盧璟接她回家時,她一萬個不樂意。
「小佛留,去我家吃白玉糖糕不?」
佛留仰頭偷瞄我的臉色,一時狂咽口水:「不、不愛吃。」
我趕忙笑:「多謝老夫人,不過我阿弟身子弱,容易積食,吃東西很節制的。」
盧璟看穿了我的心思,不由得也笑了。
「你是個好阿姐,不過你總這麼戰戰兢兢像老母雞護雞崽似的也不是法子,男娃娃得糙養,得摔摔打打見風見雨,這樣身子才能好呢。
」
我愁得嘬起牙花子:「我怕他有個好歹,而且瞧病忒費——」
「我在西郊有個跑馬場,以后我每日都帶他去那里練武,你放心,柏郎中是我的故交,你阿弟但凡有個閃腰岔氣,全算我的。」
「那怎麼使得,你在宮中任職,定然很忙。」
「忙?」盧璟罕見地冷哼一聲,自嘲似的搖頭笑了笑,「一個祖蔭得來的閑職,去不去的,誰在意?我倒是頗為羨慕你,每日活得熱氣騰騰,不像我,空有滿腔抱負,卻不過是在這世上混吃等死罷了,沒盼頭。」
07
恕我不能跟一個腰纏萬貫、養尊處優、愁郁滿懷的公子哥兒共情。
如我這般的窮苦人,能活著已經拼盡了全力。
抱負?沒有。我只關心豆腐。
因為沒有豆腐就沒有豆腐皮,沒有豆腐皮我的辣湯子就沒有靈魂。
盧璟帶佛留去跑馬場的第一日,我蹺腳在鋪子門口不知張望了多少回。
日頭西斜時,他終于興沖沖地回來了,是劍聲騎馬把他送回來的。
「盧官人呢?」我笑問劍聲。
「我家郎君今日飲了些酒,不便相送。」
飲酒?唉,我都差點忘了盧璟是酒瘋子這事。
劍聲走后,佛留那張小嘴就沒停過。
「阿姐,今兒盧家哥哥帶我玩了射箭、相撲、捶丸、投壺、蹴鞠、騎馬,對了,他還送了我一匹棗紅色的小公馬,我給小公馬起了名字叫『裊娘』。」
「啥?!」我登時樂到跌腳,「為啥叫『裊娘』?」
佛留氣勢洶洶地雙手叉腰:「誰讓她總想偷我的蒸棗吃,我可不是好惹的!」
當晚裊娘就知道了自己和一匹小公馬重名的事兒。
她氣壞了,叉腰堵在我房門口大嚷大叫:「李佛留你給我出來,老娘數到三,一、二!」
迎春姐聽聲推門而出:「死丫頭,你連小孩子都欺負,雖然我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