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遠近倒是次要的,小孩子生病,最好來這『銀孩兒柏郎中家』藥鋪,柏郎中的長輩曾在宮中做金紫醫官,一向是給皇子公主瞧病的。在這汴京城里,沒有誰比他更擅小兒科。」
我垂頭:「我初來汴京,不懂這些。」
便是懂,這樣的地方,我也來不起。
柏郎中為佛留施完針,又開了幾服藥,我戰戰兢兢地問他藥費,他張口就說三貫錢。
這錢,盧璟伸手就要付,可我卻堅持自己付。
用、用他給的謝禮——銀元寶來付。
「無親無故,你有戒心我明白,但其實你無須太過在意,我并不差這幾貫錢,對你亦無所圖。我不過是瞧著你們姐弟相依為命地過活,著實不易,想隨手結個善緣而已。你阿弟如今病著,銀元寶留著買藥材買吃食都好,便是你這衣裳——」他指指我褲子上的破洞,「你還是買身衣裳吧。」
我:「……」
他是個宮中武官,性情耿直我能理解。
可這話,他說得也太直了些吧。
一時間,我又羞又愧,想回他兩嘴,卻知他是好意,可若不回他幾句,當著鋪子里那麼多人,臉面上又著實有些臊得慌。
「多謝你,可前日那銀元寶,我已經昧著良心收下了,今日絕不能再讓你壞鈔。」
「一碼歸一碼,那是你們應得的。」
「哪里應得?物歸原主本就天經地義。且佛留是我阿弟,這個錢原該我來出。」
「你這小娘子性子真擰。」
「不是擰,這是廉恥。」
一時間,他有來言我有去語,眼見著就要在藥鋪起爭執。
正這時,柏郎中上前來打了圓場。
他指著盧璟笑著對我道:「你不知道他,他是汴京城有名的『散財郎君』,平日最是憐貧濟困扶危解難,你不讓他花點錢,他半夜都睡不著覺。
」
「可——」
「唉,算啦算啦,瞧你也是個明事理的好姑娘,這樣吧,今日我只收你兩貫錢,那一貫,我看在盧大官人的顏面上給你抹了,這樣如何啊?」
04
盧璟那張臉,讓我平白省了一貫錢。
他騎馬將我和佛留送了回來,臨別前還是那句話:「我對你無所圖,但你遇事可以去盧家尋我。」
柏郎中的醫術確實比那張老兒強許多,回家的當晚,佛留便又精神了。
小孩子不藏病,身子一好,他便話多。
「阿姐,我們是不是又沒血了?」
躺在被窩里,趁我給他揉肚子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咬唇問我。
我奇了:「為啥這麼說?」
「你不是說錢是人的血嗎,這回瞧病肯定花了不少錢。」
心仿佛驟然被針扎了一下,我雙手一頓,突然不知怎的便淚目了。
誰說稚子無知?其實他們心明眼亮,比成年人可敏感多了。
「小小的人兒,瞎操啥心!沒了血還有肉,沒了肉還有骨頭,便是有朝一日連骨頭都沒了,阿姐還有氣兒呢!只要有一口氣在,我就能掙好多好多錢,給你買好多好多蒸棗吃。」
小小的人聞言,在黑夜中復又興奮起來:「我也能幫忙!」
我笑著捏捏他的小臉蛋:「傻小子,你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歡歡喜喜地長大,便是最大的幫忙了。」
我覺得自己可能得了一種「手里有錢就出事」的病,所以我決定趁早去租個新房子。
自從劉大郎被老鼠夾子夾壞了腳,劉大娘子對我的態度便惡毒起來。
「呸!什麼玩意兒!給臉不要臉!」
「不過是只外地來的騷野雞,還真當自己是鳳凰啊?!」
「天生就是個下賤胚子,再怎麼抬舉,也不過是個挑擔賣的。
」
她每日倚在門口指桑罵槐,噴出來的吐沫星子能淹死頭老母豬。
我素日也不是個好惹的,若這世上只有我自己,我高低得把她薅成個禿瓢。
可如今我有了軟肋,也只能暫且忍耐,學著「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幸好我很快租了新房子,新房子在金梁橋下,房主是對老夫妻。
他們住著沿街的一棟二層小樓,因覺得實在浪費,便把二樓隔成了三個單間出租,一樓的地方寬敞些,也被他們隔成了兩半。
平日里,老兩口便住在一樓的后隔間,前隔間臨街,可以做點小生意。
我在二樓租了個單間,瞧著一樓前隔間也不錯,于是也咬牙租了下來。
我打算日后在這里賣環餅和辣湯子。
待我把做生意的物什都置備完,盧璟的那兩錠銀元寶也所剩無幾了。
見我面有愁色,佛留伏在我膝蓋上笑嘻嘻地哄我:「阿姐別發愁,我日后還去撿東西!」
我「撲哧」一聲樂了:「好好待著,可別再生病花——」
猛然想起那夜他無意中說過的話,一個「錢」字剛到唇邊便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
「汴京拍花子的多,不許你亂跑!」
五月初,汴京金梁橋下悄然多了一家「李娘子環餅鋪」,這家的蝴蝶環餅炸得金黃酥脆、薄如蝶翼,辣湯子也濃郁開胃,喝完令食客渾身酣暢淋漓。
我每日卯時便起鍋炸環餅,燒水煮骨湯,待五更天寺院的頭陀沿街叫早時,金黃的蝴蝶環餅已在竹笸籮里展翅欲飛,鍋里的辣湯子也已翻滾成無數個蟹眼,誘人的香氣飄蕩在汴京初夏的晨風中,喚醒了一個又一個為了碎銀幾兩勤勉奔波的早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