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進是半夜來找我的。
他神情疲憊,用絹帕包著三顆白玉銀珠,帶著歉意。
「他本來給你的是一整串銀珠手鏈,可那日不知怎麼了,線突然斷開了,我只找回了這三顆。」
我捧著那三顆銀珠,一呼一吸俱是痛意。
「他可還有什麼未竟之事?」
我的目光盯著那掌心的銀珠,眼睛逐漸模糊了視線。
巢進搖搖頭,「白玉銀珠我給你了。」
「他不會造反的,他們若親自去過東海之濱,就知道他將那里照看得有多好,那里的百姓有多敬重他。」
巢進身體融入黑暗里,他回頭辯解一句。
我沉默地聽著,眼角淚珠肆意墜落。
良久,沛華姑姑紅著眼,走過來給我披上了一件外袍。
「山鵲,你可知白玉銀珠的寓意?」
我搖搖頭。
「白玉銀珠難得,百只蚌也不見得能開出一顆。
在東海之濱,白玉銀珠是男子向女兒家提親必須要有的信物。」
我緩緩抬眼望著沛華姑姑,張了張口,又哭又笑,卻半句話都說不出。
他回答我了。
盡管隔了萬水千山和諸多遺憾。
那個如同皎月一般溫柔的少年,淌照了我在深宮里最艱難的日子。
他的終究是停在了他最風華的年歲里。
......
國不可一日無君,周皇后之子沈耀在丞相賀峪為首的權臣擁護下即刻登基。
周皇后主持葬禮,未留有皇嗣的嬪妃都要殉葬。
可沛華姑姑說,殉葬名冊中有剛剛誕下公主的窈妃。
我趁亂去關押處見了窈妃。
她衣衫凌亂地被鎖在偏殿里。
「沒想到死前還能再見你一面。」
她看見我,并沒有情緒起伏,像是平靜地接受了自己要死的結局。
我靜默不語。
窈妃自顧自地笑了一聲。
「你小時候老是問我,你爹爹是誰,這時候了我也不妨告訴你,是……」
「是賀峪。」
我先一步說出了答案。
07
窈妃怔了一下,然后落寞地垂下了眼眸。
「你很聰明,倒是像他,你來找我,可是有什麼想問的?」
我也沒同她廢話,開門見山。
「沈聽被誣陷的造反之名,可是賀峪的手筆?」
「你真喜歡他?」窈妃歪著頭問我。
「是與不是?」我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執著于前面的答案。
然而窈妃看向我的目光變得憐憫。
「剛夸完你聰明你就犯蠢,你以為他堂堂皇子對你一個小宮女能有多在意?
不過是想借你的身份給陵帝添堵,他人都死了,你又何必在追求身前事。」
我心里有數,轉身準備離開。
窈妃哼唱起一段我熟悉的音律。
那是我小時候她哄我睡覺時經常唱的。
我停了步,但沒有回頭。
窈妃自顧自地說,「他是我們那最會讀書的人,也是個傻子。
他節衣縮食也要把我從戲班里贖出來。
可大婚第二日,他進京趕考便再也沒有回來。
等我跋山涉水找到他時,他已然娶了貴女,有了新家。
他說他有苦衷,求我原諒,把我安排進輕音坊,我在那有了你。」
「他說讓我進宮服侍皇上,我便有了尊貴的身份,方便以后他重新娶我回家。
他說只要我把你送上龍床,你代替我,我便可以走出這宮闈。」
「他還說,讓我把皇兒給他幕僚的女兒韻美人抱養,他想法子將我帶出宮去,不會讓我殉葬。」
我靜默了一會,「你又信了?」
「沒有,這一次我沒信,我……」
窈妃語氣頓了頓,在我身后一陣猛咳。
我轉身,看到了掉落一旁的藥瓶,和她身子不斷抽搐、咳血的狼狽模樣。
她了無生機地躺在地上,面上帶著如釋負重的笑意。
「別信……信男人。」
光透過窗照進殿里紛飛的微塵,寂寂無聲。
我望著頂部的橫梁不知站了多久。
多諷刺啊。
這次,你沒有信。
但到底還是順了他的意。
我松開緊攥的手,任由鮮血滴落在地板上。
臨近天黑,外面傳來人聲。
我來不及離開,偷偷躲到一塊廢棄的衣柜后面。
慌忙間不知道觸碰了什麼,地上的石板自動移開了,出現了一階通向黑暗的階梯。
我咬咬牙走了進去。
遠處似乎有燭光,我循著光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艱難邁步。
隱約看見光影里背對著我端坐著一個人,他面前跪著一眾肅殺陰冷的黑衣死士。
突然,一道鞭子朝我的方向甩了過來,傷口火辣辣地疼。
我從黑暗里被扯摔在地。
緩緩抬眼,我對上了一副熟悉的面容。
我怔住了,驚喜地喃喃道,「沈聽。」
08
伸出手我想要拉住他的衣擺。
但很快我就反應過來,面前的人不是沈聽。
而是那位自幼在冷宮里長大,與他面容有六分像的沈肆。
沈肆冷漠陰鷙地盯著我。
傳聞中的他身子孱弱、懦弱無能。
可若真是這樣性格的人怎麼會有如此凌厲的眼神。
他隨意抬抬手,便能摘了我這條命。
果然下一秒,他身旁的侍衛已經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我求生的念頭頃刻迸發,我大著膽子和他談條件。
「留我一命,或許對你有用。
」
沈肆玩味地蹲在我面前,用手里的短匕抬起我的下巴。
「有用在哪?說說看。」
我壓低了聲線,說出我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