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睫,斂住了眼里欣喜的光。
「原本負責的人身子不太爽利,而且……我有些擔心你。」
沈聽愣住了,半晌他那道如清泉般的聲音再次告誡我。
「宮里最近不太平,這幾日你就好好呆在繡坊,哪也別去,尤其是陛下召見,你就裝病抱恙,以怕過了病氣給陛下為理由拒絕。」
我乖巧點頭,垂下了拿帕子的手。
沈聽卻主動從我手里抽走帕子,摸了摸我的腦袋。
我不好意思地垂頭遮住自己微熱的臉。
可倘若那時我抬頭便能看見沈聽那看我的眼神深情而晦澀。
「照顧好自己,真遇到什麼事,就去找窈妃娘娘,或者找給事中巢進,他素來與我交好。」
斜陽滿天,我目送他離開時多問了句,「沈聽,你會娶什麼樣的姑娘?」
沈聽他沒回答我的問題。
只是他俊俏的臉上綻出一抹笑容。
「小山鵲,東海人養珠,下次回來給你帶串白玉銀珠。」
「好!」我按捺住歡喜低低地應了聲。
05
幾日后,窈妃那邊派人來傳消息。
說她臨近產期,愈加地想我,求取了圣恩請我過去。
知道消息后沛華姑姑喊我去了她的居處,給了我一雙繡工精巧絕倫的虎頭鞋。
她說,「到底是與你有血緣的孩子,算師父的心意。」
我看著她鬢間的白發,眼眶有些酸。
沛華姑姑雖嚴厲,但待我極好。
她給予的心意,不是因為這個即將臨世的孩子是身份尊貴的皇子。
只是因為他是與我這個無名徒兒有血緣的人。
......
這是我進御繡坊后第一次踏入窈妃的宮殿。
她備好了滿桌的豐盛菜肴,卻獨獨沒有我愛吃的栗子糕。
窈妃看到我的第一眼是愣怔。
因為我太高興了,所以忽略了她眼底那一絲心虛。
「許多年未見了,山鵲如今出落得愈加好看了。」
我獻寶一般地將我繡的蠶衣和師父的虎頭鞋遞呈上去。
窈妃沒接,掃了一眼便讓侍女收走了。
她輕描淡寫,「有心了。」
我心情有些低落沒再說話,專注吃了幾口碗里的飯。
可吃著吃著意識愈發渙散。
我感覺一陣窒息,想要呼救卻發不出聲音。
再睜眼時,我漸漸清醒。
看清了繁復陌生的床幔和只著里衣睡在我身側的陵帝。
「醒了?」陵帝聲音沒什麼起伏地說道。
天崩地裂。
我感覺自己如同被萬箭穿身,頃刻間密密麻麻的錐痛浮了上來。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明明是我的母親。
我怨恨地將嘴唇咬出血,抖著身子離開了床榻跪在地上。
陵帝沒在意我的無理,「朕還記得第一次見你,你還沒這桌案高。」
我盯著地板,不停地抖。
陵帝嘆了口氣。
「你別怪朕,也別怪窈妃,沈聽這小子不愿娶世家女,卻與你這麼一個宮女不清不楚的,終是不妥。
他與我叫板硬碰硬,我這個做父皇的總歸要小施懲戒。
朕不會虧待于你,你喜歡什麼封號?」
我平復了心緒跪匍在地,一字一頓。
「求陛下準許奴婢回御繡坊,繼續任繡女。」
陵帝冷聲提了音量,「為何不愿受封?」
我不停地磕頭點地,心如泣血。
「奴婢與窈妃存有血緣,輩分德倫有分,不宜有亂。
而奴婢與大皇子之間本就清白,只是他為人心善救過奴婢。
奴婢感念殿下恩情,所以走得近些。
今后奴婢定會明定邊界,不為陛下和大皇子惹麻煩。
奴婢別無長處,只擅繡制,愿終生與繡藝為伴,求陛下成全。」
陵帝久久沒有出聲。
地上是一攤紅如朱砂的血跡。
我繼不停叩首,一遍一遍地哀求,「求陛下成全。」
半晌,他終究是擺了擺手。
外面下著瓢潑大雨。
我壓下心底泛起的陣陣惡心,腳步虛浮著走出殿門。
窈妃正站在檐下侍弄花草。
她看著我,嘴巴一張一合似是在說什麼。
可雨聲太大了,我一點不想聽了。
06
我一路淋雨回了御繡坊。
在邁臺階時嘔出一口血,之后我接連昏迷了數日。
沛華姑姑衣不解帶地照顧我了數日。
我醒來那日淚水止不住地落。
她什麼也沒問,只是端來了一碗甘竹雪梨湯,小口地喂我。
「多喝點清甜的。」
后來,我沒再邁出過御繡坊的門。
一個月后,窈妃誕下位公主。
再后來沈聽回京了。
他來御繡坊找過我好些次,都是沛華姑姑去見的。
只有一次偶然,我在庭院里,遙遙看過一個他朦朧落寞的背影。
那時我很想沖出去,朝他大聲哭泣。
可我不敢,我怕會再一次害了他。
......
我以為我會在繡坊終老,到年齡遣散出宮。
可在我十六歲生辰那日一切都變了。
沈聽不從陛下旨令,在東海之濱造反的消息傳來入宮里。
皇帝氣血攻心一病不起,丞相賀峪代調派守京大軍遠征圍剿。
沈聽負隅頑抗,中箭身殞,陵帝沒過幾天也撒手走了。
消息傳來的那晚當空的月亮很圓。
我怔怔地盯著那一汪明月。
眼淚落在地上變成一滴滴,我的心也跟著碎成一瓣瓣。
我不信沈聽會造反。
可我該怎麼為你正名呢?
......
十六歲生辰剛過,我梳盤起的發髻時,發現上面有了簇明顯的白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