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爹真的是個奸臣……
他怎麼會把自己的廢物兒子塞進本朝最清閑的太常寺。
做一個干拿俸祿混吃等死的太平官。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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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做奸臣自有做奸臣的優勢。
忠臣看到皇帝白龍魚服牽著自己女兒的手出現在府門口,定然要跪在地上老淚縱橫。
勸諫皇帝這樣不合禮法,請他趕快回宮為上。
而我爹只是胡子微微抖了一下,隨即面不改色地把我們倆迎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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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說,今日是家宴,無需拘束。
然后我哥就非常放飛自我地拎了把鐵鍬去了院子。
我爹想攔,皇帝笑著說了聲不必。
我很慶幸這是古代社會,如果科技發達一點。
他拿出鐵鍬那一刻就已經被遠處埋伏的保鏢給狙了。
不多時,我哥抱了個臟兮兮的壇子回來。
說是我出生那天,我爹親手埋下的女兒紅。
本朝習俗,女兒紅要作為陪嫁帶去夫家,給參加婚宴的親朋一同分享。
今天喝這壇酒雖然時間地點都不太對,但也只能如此了。
誰讓當年埋下去的時候,我家里根本沒想過要我入——
我爹照著我哥的后腦勺狠狠扇了一巴掌。
及時阻止了他繼續發表大逆不道的言論,又替他向皇帝請罪。
皇帝并沒有怪罪的意思,親自開啟了壇上的泥封。
一臉懷念地說還記得少傅得女后有多高興,破天荒請了七日的假。
沒錯,他說的是「少傅」,不是「丞相」。
奸臣當年也是為人師表過的。
先帝非常重視長子,延請了一位年高德劭,已經隱居了三十余年的大儒出山做太子太傅。
大儒,意味著已經很久沒有從事過兒童啟蒙教育。
隱居三十余年,意味著對當下時政一無所知。
而年高德劭,意味著老人家精力不濟,上課時自己比學生睡得還快。
幸好,東宮里還有一位太子少傅。
所以——
當年嘔心瀝血誨人不倦一心撲在教學上的少傅居然能連請七天假,可見有多麼疼愛這個剛出生的女兒。
即使后來發現女兒是連飯都不會自己吃的癡兒,夫妻兩人對她的愛也沒有減少半分。
直到六年后,這具身體里有了一個完整的靈魂。
我娘那時的身體已經很差了,但她還是硬撐著帶我去了除夕宮宴。
只是為了讓大家看看,她的女兒是一個漂亮健康的小姑娘。
我哥說的是實話。
我的父母真的沒有想過要我入宮。
他們只希望我美美地、開開心心地活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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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紅的壇子空了。
大部分是被皇帝喝掉的。
除了入宮那晚,我沒見皇帝喝過酒。
沒想到他酒量這麼好,竟然絲毫不見醉態。
只是眼角微微泛了一點桃花,在晚間的燈影中更顯得活色生香。
我看得吞了下口水,手里拿的那杯牛奶本來是要給我爹的,不知怎麼就遞到了皇帝手里。
皇帝投桃報李拈了顆蜜餞喂給我,說今天是托了我的福,才能喝到這麼珍貴的酒。
十幾年而已,其實也不是很珍貴。
我哥出生的時候,我爹埋了一壇狀元紅。
那將會成為一壇百年陳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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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我爹一共也沒和我說過幾句話。
但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我身上。
直到送皇帝和我出門的時候,他從懷里取出了一個紅包。
紅包上是我爹親手用金粉畫的一柄如意和一對小柿子,像每次過年我收到的一樣。
他把紅包遞過來時,說的話也是一樣——
這是爹的一份心意,愿吾兒平安順遂,喜樂無憂。
但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
按規矩我爹必須自稱「臣」,而稱我「皇貴妃」。
我爹自然不會在皇帝面前喝醉。
做出如此僭越之舉,只能是在有意試探。
他想替我,向皇帝要一個承諾。
我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
金口玉言什麼的,能讓自己親媽說病就病的皇帝,難道會在乎嗎。
隨便表示一下你的女兒是他的心肝寶貝定然會在宮里活得事事如意,又算得了什麼呢。
可笑又可悲的是……
明知做不得準,我卻也很想聽。
我眨了兩下眼睛,把里面的那點濕意眨了回去,伸手去接——
有人先我一步,把紅包拿到了手里。
皇帝非常自然地把紅包收進自己的衣袖,很有禮貌地微微一笑:「謝謝爹。」
爹登時就被嚇跪了。
皇帝一把攙住了他,順便就著伸出去的手。
理直氣壯地問,另一個給他女兒準備的紅包怎麼不拿出來。
我爹呆滯了幾秒鐘。
但奸臣都是有些隨機應變在身上的,他真的又拿出了一個。
上面畫著一條頂著元寶的金色小魚。
我哥的專屬圖案。
財產權遭到無情侵犯的原主人想抗議。
不過他對我一向大方,馬上就想開了。
對著皇帝露出了一個燦爛笑容,說妹夫你一定要好好照顧我妹妹啊。
還沒等我爹抉擇好應該先跪還是先把兒子打死。
皇帝拍了拍我哥的肩膀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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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的馬車上,皇帝終于顯出了一點酒意。
他半閉著眼睛枕在我的腿上,抬起手懶洋洋地摩挲著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