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想到四個字——去母奪子。
她的眼角流下兩行清淚。
「小姐許我可以生產前看一回家里人,但那群賣了我的人,我是一眼也不要見。」
「我說我想見你,小姐說等我胎象穩固就允諾我見你,我盼啊盼,又不敢在書信上多說什麼,讓你擔憂。」
「傻小秋,為什麼不早和我說?」
「小春沒關系的,我已經被困住了,就讓我受著,我千萬愿,唯愿你平安。」
小秋的眼淚和我的眼淚交織在一起,痛苦而絕望。
「秋姨娘,該走了。」
門外響起尖厲的催促聲,小秋討好的語氣求道:「嬤嬤,再待一會,就一會,我同我妹子說兩句話。」
「秋姨娘莫忘了規矩!」
小秋含淚說道:「這一別,不知道何時能再相見。給我肚子里的孩子取個小名吧。」
「云翱,希望她能夠永永遠遠地自由如云,翱翔如鷹。」
待到她瘦弱的身影慢慢隱入黑暗,我才恍惚間發覺自己的渺小和懦弱,我松開緊緊攥緊的手,因為極度用力,指甲掐入手心出了血。
我無力地癱坐,思緒仿佛一下子被抽空,慢慢地我抬起頭,朝著這遮蔽明月的烏云譏笑:
「該死的老天,非得逼螻蟻造反。」ӳƵ
13
這世道,一是權,二是銀錢,能撬動人心。
這一年我賺了很多錢,《女駙馬》之后我又寫了許多暢銷的話本,投資了一些商鋪,比起陳鐸,我好像在投資方面頗為幸運。
「書生」這個筆名徹底響徹了京城,很多人猜測「書生」或是個懷才不遇的少年郎,或是中年郁郁不得志的落第秀才。
沒有人猜她是個女子,仿佛離經叛道也成了男子的專屬。
曾經的我艷羨地看著出入書院的書生秀才,心想我下輩子要投身做男子。
現在我不想了,我是女子,我曾是丫鬟,我是下等人,但是我寫的書不輸男子,我掙的銀子更多,我有自己的價值,我生而為女,我清醒,我不甘,我掙扎,我值得。
一套京城大宅子的錢,換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這簡直是我做過最好的買賣。
黑市里我把一袋子沉甸甸的銀子和銀票遞給一只枯槁的手。
14
兵變來臨前是有預兆的。
例如看守城門的幾個熟臉士兵被換成了陌生的冷面,兵器鋪的老板大賺一筆早早躲回老家避難,馬廄里的馬匹逐漸減少……
一些敏銳的京城大戶帶著家眷去一些兵力強盛的州縣避難,被遺忘的是百姓,是城墻角下鮮活的叫賣聲,是懵懂無知的賣花姑娘,盛世需要他們裝點,亂世會刻意遺忘他們。
陳鐸被父親綁著去了雍州,他給我們三人一人留了一封信,托小廝趁夜送了過來。
【小春妹子,我這輩子懦弱如鼠輩,一生于父輩庇護之下不成器,無抱負。兵變將至,我本欲留下共患難,而父親派人鎖住我的房門,捆住我的手腳,明日預備去雍州避難,我百般懇求之下寫下信三封,給三摯友。
我要與你致歉,其一起先我并未看得起你,不過是一時興起想看看女子能寫出什麼樣的書,卻未想到你寫得能如此之好。我對你是既欽佩又嫉妒,因而我故意刺你,說女駙馬離經叛道,其實我這一生最羨慕闖蕩江湖、行俠仗義之輩,而我陳鐸此生只能做無名鼠輩,茍且偷生。
其二,我是個無用之人,我沒能勸得了父親將我們四人都帶去雍州。我知道,我的想法可笑,央九與予鶴身份特殊在這場動亂中尚且能自保,我唯擔心你,守著一方小院,若兵亂來臨,該如何保全自身。
我思來想去唯一能做的是讓身邊人偷走了父親一處錢莊的鑰匙,父親曾在那里設有一密室還算牢固,千萬愿,愿你平安。愚兄唯一能做,見諒。】
信封里還有錢莊的鑰匙和地形圖。
我自小無父無母無手足,有此兄長,無憾,足矣。
陳鐸不是鼠輩,他是我的明燈。
15
再次見到方予鶴與央九,兩個人都消瘦了很多,方予鶴甚至有了青青的胡渣,這是自詡風流倜儻的他從未有過的。
央九的周身彌漫著濃郁的悲壯與死寂,她從懷里掏出一枚令牌:「小春,出去吧,現在就逃出城。」
「出城之后會有馬車接你去澹洲我外祖家,在那里你不會有事的。」
方予鶴的眼睛里也藏有深深的疲憊,只是竭力擠出笑容安撫我:「別害怕,我們都會沒事的。」
我接過令牌,小小的一枚,卻沉得我握不住。
「我不知道你們要做什麼大事,但在我眼里,這所謂的天下比不過你們的安危。我不想看到你們兵戎相向,也不想看到你們為了忠于一個人而犧牲流血,我很自私,我希望你們活著。」
「我盡力活下去。」
央九這次沒有再說什麼報恩不報恩的話,只是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了我。
她像第一次見面那樣,用粗糲的手指替我擦去眼角的淚水。
而到了方予鶴,他只是虛虛地抱住我的衣衫角,他笑著說:「男女授受不親。
」
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在岔路口徹底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