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他的隨意一瞥都會成為宮女們爭風吃醋的東西。
我在那時,就是因此而受到牽連。
一日皇后娘娘病發,盛京和甚至沒冠發,急奔而來。
他擰眉沖進來的時候,眼角帶紅,差點撞到我,他蹙眉,低頭看了我一眼:
「讓開。」
只那麼一眼,便成了我以上犯下,勾引太子的罪證。
皇后娘娘昏迷不醒,宮內一干事務全交給了掌事宮女。
我平日本就不賄賂討好她,這次又遭受他人誹謗,眾口鑠金,難逃一劫。
我被拉到后院里,跪在宮墻根,掌嘴示眾。
那日天甚晴朗。
掌事宮女皺眉讓我不要叫出聲,恐驚擾正在侍候娘娘的太子盛京和。
幾個宮女站在一旁,說著「不知天高地厚」等風涼話。
我那時,只覺得天涼得可怕,涼到讓我想起來在浣衣局度過的苦日子。
「你們在做什麼?娘娘醒了,怎麼還不去侍候?」
但忽然,有人制止住了她們。
那聲厲喝,是我聽過最清朗的聲音。
我抬頭。
那個往日里總會沖我微笑點頭打招呼的趙太醫,形容急色,卻堪稱可愛。
那些宮女四散離開。
我被罰一事不了了之。
這宮墻太高,淹沒的人太多,絕大多數都不過是爐中火木,只有最最掐尖出眾的權貴,才能叫作人。
可是,趙見竹那日卻記得我的委屈,他遞給我一枚金珠。
小小的,甚至成色也談不上好。
這是身處太醫院的凡人,能給予的一點窘迫的善意。
他輕聲沖我說:「我知道你是無辜的,抱歉,是我來晚了。」
我捏著那枚金珠。
此后的每一日,那種悸動的滾燙感都縈繞在我的心頭。
8
過了年,冬天也就過去了。
雖然斷了炭火。
但趙見竹是個好人,他從自己的份額里撥了點給我。
我勉強陪盛京和過完了這個冬天。
旁的都沒有什麼可說的,畢竟我也是吃慣了苦頭的人。
唯有幾件怪事,可以挑出來說一說。
自那日盛京和噩夢后,我便干脆避嫌,晚上不睡在正殿的小榻上。
炭火不夠,只好將多數都勻給盛京和,而我裹全了冬衣,壓了幾床被子,以此將就。
但奇怪的是,盛京和竟然發覺了我的變化,他說他一個人睡,睡不著,生生要讓我再回去伴著他睡覺。
我心怵,他如今一個癱子,又失了勢,毛病怎麼如此多。
我便裝著忘了,晚上照舊去了偏殿。
但那晚,我的門被人叩開。
我迷茫地起身,卻看見夜風中,有人艱難地支著兩根拐杖,滿臉怒氣,又滿臉頹喪。
「回去吧,這里太冷了。」
我張口欲言,可是看到他的眼神,卻敏銳地察覺到此時不是拒絕的好時機。
另一件怪事,亦是與盛京和有關。
他開始越發頻繁地看我。
帶著審視,帶著糾結,帶著猶豫。
像是個極難伺候的賬房先生似的,仔仔細細在我這副不甚出彩的皮囊上,如同翻賬本查漏洞一般盯著。
我不知道他在找什麼,本來想要裝作不知,但他確實看得我頭皮發麻,我只好抬頭:「殿下,你在看什麼?」
盛京和不說話,他只是搖搖頭。
卻依舊在我垂首時,默然看向我。
這一看,便看過了春夏秋冬,又是新的一年。
臨近冬天,這年的冬比去年來得早,天氣冷得要命。
只不過,這一次,我沒有料到,權力的斗爭比我想象中還要糟糕殘忍。
趙見竹被停職了,有人說他私賣藥材,中飽私囊,證據確鑿。
一瞬間,所有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四起。
有人說他私相授受,又有人說他涉及黨爭。
越說越嚴重,越說越令人膽寒。
我跑去太醫院的時候,趙見竹正在收拾醫書,他看見我,抬頭笑了笑,笑容依舊和煦溫柔。
我卻覺得眼頭一熱。
他搖搖頭:「照顧你自己,有人在看著我們,他若攆走我,下一個就是你,這個冬天,大皇子終究是沒法再過好了。」
我們這些小人物,連從指縫里擠出來的善意,都會給自己招致巨大的災禍。
我望著他的背影。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襲來,我努力張了張嘴。
「別……」
趙見竹回頭。
我看著他:「等等我,趙大人。」
我想說能不能和他一塊走。
可是皇后娘娘那張帶淚的病容卻始終在我的腦海里。
我發過誓要替她照顧好盛京和,我不能違背誓言。
我只能說:「我送送你吧。」
出宮的路上,趙見竹與我一直緘默。
我忽然感覺鼻尖一涼,初雪落在我的臉上。
幾息后,雪便變大,落滿了我和趙見竹的鬢發。
他眉眼含霜,卻格外溫柔。
「我們還能再見嗎?」
我看著他,我們的衣袖在無聲里,相互碰在了一起。
我點點頭:「會的。」
他猶疑地苦笑。
畢竟,管中窺豹,縱使我們這些不算入局的小人物,也能品出些風雨欲來的危險感。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勇敢地抬頭:「我的承諾,從來不會食言。趙大人,無論你日后在哪里,我都會找到你,我們一定會再見。」
他緊緊盯著我,最終將那本握到溫熱的醫書遞給我,輕聲說:
「芷溪,若你愿意,可以叫我見竹。」
我睜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我懂他的話意,可是又太過歡喜,以至于再想反復確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