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醉金迷之間,我站到方逾白給我發的包廂外頭,將手放在門把上時。
聽到方逾白揚著聲音問:「哥,你不打算給姜禮一個交代嗎?」
音樂聲弱了,李謹之問他:「怎麼,看起來你比我還著急?」
「我就看不慣你這樣。」方逾白自小就怕他,但此刻有了幾分膽識。
李謹之還未回話,另一人接過了話頭:「哎小白,玩玩而已,你那麼較真干嘛?別說謹之哥了,就我家,我要回去跟我媽說我要娶姜禮,她都得把我腿打斷。」
我認得他,見過幾次,對于自家的貶低不過是謙虛之言,不然也混不到李謹之這個圈子里來。
他嚷嚷著:「要我說,咱們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沒必要。就說頭兩年,周淮安不也為了一個女演員跟家里鬧得不成樣,最后那女的還是嫁香港去了。就這事,人當面不敢講,背地里也偷笑話著,謹之哥,你可別犯傻,不值當……」
「閉嘴!」方逾白打斷他,「就你話多?」
過了好一會兒,李謹之才開口:「小白,我跟她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
方逾白冷哼了一聲:「你仗著她喜歡你,就欺負她,腿長在她身上,她早晚會跑。」
李謹之似是慢條斯理地笑了聲,而后不知在說服誰,語氣強硬:「我跟她之間,只要我不喊停,這段關系就結束不了。」
我靠在側邊墻壁上,手里的包帶子被我攥到變形,最終還是沒有推開那扇門。
04
深夜十二點,國貿八十層酒廊往外望去,高樓林立,燈火永不熄滅。
俯瞰之下,街道成了一條星光閃爍的河流,蜿蜒著向黑暗奔騰。
手機在這時響起,我任由它響了半天,沒有接聽。
第二遍響起,落下,直至第三遍才接起。
李謹之的聲音傳來,帶著清淺的笑意:「哪兒呢?用不用我去接你?」
我望著窗戶玻璃倒映出來的自己,栗色長卷發,明艷紅唇。
哪怕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認,七年過去了,誰都不年輕了。
接起電話,我只是問他:「李謹之,你今天去哪兒了呢?」
「怎麼,查崗?跟一朋友吃飯。」是車子啟動的聲音,語氣有著明顯的戲弄,「我們家禮禮現在是大忙人了,今日酒局,明日高爾夫,哪里顧得上我這個閑人。」
往常這個時候,我都會笑著哄他,其實他極少時候有孩子心性,唯獨在與我相處時,喜歡逗弄喜歡戲玩。
權貴人家精心養出來的孩子,順風順水幾十載,今日多看了一眼的物件,明日就有人巴巴兒地往上送。
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是不可割舍的,也沒有什麼是非要強求的,對人世間的事都是漫不經心的,也就拿不出世俗所認為的愛。
我就這樣倚著窗臺,就像二十歲那年,倚著宿舍樓的大柱子,俏生生地問他:「試試而已,你怕什麼?」
而現在……
我只是輕聲道:「我好像有些醉了。」語氣帶著一絲蒼涼,慢慢地問:「李謹之,你有沒有想過……和我求婚?」
我甚至沒有勇氣問出「有沒有想過娶我」這個令人為難的問題。
就是想知道,在那些不算認真的歲月里,他是否有為我動過一刻的心思。
耳邊靜默了好一會兒,我才聽得一點笑意,他的語調是常年不變的散漫:「看起來,是有些醉了,你乖一些,等我去接你。」
李謹之多聰明的人,怎麼會看不出來到底是我真醉還是假醉,不過是他給不出答案,又不肯放手。
我忽然間就笑了出來,鏡中的臉有不受控制的淚往下滑落,我語氣如常說:「這麼晚了,不用來接我了。」
時至今日,我才明了。
不是醒悟太遲,只是那麼多年被愛迷了眼睛,不愿醒悟。
那烈火烹油的七年,終究不過是末日里一場不計生死的煙花墜落,燦爛卻注定消亡。
05
那是我到北京的第二年,我帶著人生中最偉大的憧憬,從遙遠溫暖的南方撲向這片厚重的北方土地。
那時,一場央美首席教授的畫展,光是一張門票就花費了我近半月的生活費。
初見時,他一身黑色西裝正經筆挺,但襯衫領口散開的扣子,昭示了他這人漫不經心的內里。
我曾獨自觀摩過那位教授所有的畫作,因此在他領著一群西裝革履頭發花白的長輩,一通瞎介紹時,我忍不住小聲開口:「這幅畫是以夕陽微弱的光芒隱喻垂死的狀態,并不是旭日初升……」
他一手插著兜,側首看過來,笑得無傷大雅:「喲,遇著行家了。」
眼前的男人,面龐如雪一般冷白,鼻梁挺直陡峻,看過來時一雙眼低低地壓著,不讓人窺見半分隱秘,哪怕是熱切地笑著,也是疏離又冷漠。
我抱著書包,俏生生地站著,臉色都有些泛紅。
那時真是,年少多情常常難忘。
只消一眼,我只看了一眼,便記住了那棱角分明的下頜,從眼梢處往下潛藏的一段多情和風流。
后來,我同他在一處時,才知道,原來那位我久聞大名的央美首席教授是他姑姑。
而他當日瞎胡鬧講的畫作賞析,是他姑姑指著畫同他娓娓道去的,只有我,是憑著那些虛無的傳聞揣測出的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