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診斷不出病因,因這東西是在他體內常年的積累才導致如今狀況。
可真是不枉費我每日盡心盡力,手都被切破幾道。
宋檀被送回來時,滿面淚痕,大概是哭他自己太子生涯已斷。
我也不必再在他面前裝,只顧逗我的宣兒,連眼神都不曾給他。
他以為我是聽不懂,特找來紙筆一字一句寫下:
【孤的太子之位恐怕要沒了,這可如何是好?】
我終于舍得看他一眼,將宣兒交給奶媽帶下去。
「如何是好?宋檀,你活該而已。」
宋檀的眼神逐漸由不解轉向恍然大悟,手指著我亂說了好一會兒。
「是我在你的飲食里加了東西,那又如何?你先前將我的心踏到地上時,可有想過我?」
甚至上輩子,去母留子說得那麼決絕,到底是有多恨我。
他怪叫著朝我撲過來,但那些藥早已掏空了他的身體。
宋檀如今外強中干,不過是一個我稍費些力氣就能打過的草包而已。
他被我踹倒,踩著胸口仰躺在地,已沒了半分昔日榮光。
我看著宋檀那張臉,哭的時候依稀還辨得出有幾分少年樣。
似我在將軍府時就已故的愛人。
「我還留你一條命,是念在往日情分,你若繼續挑釁找事,就去亂葬崗陪你的柳書媛。」
他合上眼絕望點頭,搬離太子府后便把自己終日關在房間里。
我樂得清閑自在,只顧陪我的宣兒。
13
宋檀雖被廢了太子,卻仍保留親王待遇,一家倒也吃喝不愁。
起初讓他活著,也是有這個打算在。
他被廢三年后,圣上改立六皇子為皇太子。
昭告天下那日,宋檀在晚膳間多要了一壇子酒,悶頭喝個沒完。
我將宣兒帶到院子里玩,邊走邊問:
「你喜歡你父親嗎?」
宣兒想了想,搖頭道:「不喜歡。宣兒總覺得,他待我不好過。」
雖是童言無忌,我卻也心中驟然顫動,眼含著淚將他摟在懷中安撫:
「既是不喜歡,那便不與他親近了,往后母親陪你聊天陪你玩。」
元貞二十七年, 圣上駕崩,舉國哀悼, 太子繼位。
同一日,宋檀在他房中懸梁自盡了。
我和宣兒總也不與他親近,是以尸體發現時, 我們還在別處游山玩水。
待我倆趕回時, 靈堂都撤了。
彼時宣兒已有我胸口高, 久久瞧著那處牌位卻沒掉任何眼淚。
我不知我這一世的做法,是否對他來說過于武斷, 擅自給了他一個不完整不和睦的家庭。
不料宣兒卻在某日哭著來找我, 對我說他做了噩夢。
夢里他被人任意欺辱, 娘親去世了,父親不管他,還有個壞女人將他推到冰湖里。
宣兒撲到我懷中哭喊著說:「母親我怕。」
我雙目震顫,急將他摟抱入懷一遍一遍安撫, 不知是在說與他聽還是給我自己聽:
「不怕,不怕, 都是假的……母親在這兒呢, 母親還要陪你走過好多個十年,宣兒不怕。」
14
往后的日子,我對宣兒愈發重視。
我看著他羽翼漸豐, 門門功課得人夸獎, 君子六藝樣樣精通。
宣兒聰慧, 也格外會看人眼色, 自成年后便有心藏拙, 一心寄情于山水。
我也曾問過他, 對那萬人之上的位置, 可有想法。
「汝之蜜糖, 我之砒霜。宣兒自由慣了, 只想做一位閑散親王,得一珍愛女子, 一生足矣。
」
我對他往后的日子向來不擔心, 他有他自己的主意, 我不愿過多干涉。
他這話說不過兩年, 便尋到了一位姑娘。
出身不算富貴,但也是清白人家, 是與他正月十五夜看花燈時瞧對眼的。
他們成親三年, 育有一子,二人琴瑟和鳴, 甚是恩愛。
宣兒如他所說, 一生確是一位閑散王爺,不受重視,卻也不愁吃穿。
他滿足,我亦滿足。
走過兩世, 加起來差不多看過百年風景。
終于六十七歲,隆冬大雪時,我的生命走向了終止。
宣兒領著他一眾兒女在一旁哭得氣喘,我想摸摸他的頭,可惜沒力氣了。
我這一生, 終于能將我最珍貴的孩兒護在手心里,保他無憂,免他勞苦。
不算白活。
-完-
八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