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身孕又勢單力薄的玉禾,成為了所有羌戎貴女共同的敵人。
她整日里忙著和這個斗,和那個斗,氣色眼看著一天天衰敗下去,整個人疲憊不堪,只是強撐著那身華服的架子。
慕容瑾那邊忙著納妃,這邊,慕容珠和我也沒閑著。
帳中,我們點燃一支蠟燭,學習到深夜。
慕容珠聽我講中原的為君之道,講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講民心所向,天下歸一。
休息時,慕容珠也會給我講她知道的事情。
她講送丈夫上戰場時婦人的眼淚,講兒子的尸體被送回時父母的哭號,講小馬死去時母馬舔著它的尸體久久不愿離去。
我看著她在燈火下的神情,覺得她會是個與她哥哥完全不同的君王。
「慕容公主,你的為君之道是什麼?」
慕容珠驟然被我提問,愣了愣:「為君之道?」
「你哥哥的為君之道,是征伐四海,成為天下共主。」
「你呢?」
慕容珠沉默片刻。
她說:「我不知道。」
「我只是希望如我母親那樣的女子不必再因為戰敗嫁給不喜歡的人。」
「希望牧民們能夠安心地放羊、圍著篝火跳舞,而不是流離失所。」
「希望父母老去時有子女在身邊照顧,希望妻子能和丈夫白頭到老,希望孩童可以無憂地玩耍。」
我輕輕地笑了,隨即深深一拜。
「慕容公主已經明白了世間最深的為君之道。」
「我也再沒有什麼可以教給公主的了。」
15
九月,秋風吹徹草原。
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羌戎王病重昏迷,所有部落的首領都聚在了金帳外,隨時等候著舊王去世、新王登基。
第二件,玉禾流產了。
關于她到底是被誰所害,已經說不清了。
來自西域十六部的羌戎貴女各有各的手段,前世的我防不住她們,這一世的玉禾也不能。
就如前世的我那樣,玉禾不但流了產,身上還中了毒。
但在羌戎王即將去世、慕容瑾即將即位的當口,她的事根本沒能引來任何人的注意。
慕容瑾忙于政務,甚至都沒有去看一眼小產后的玉禾。
我和慕容珠倒是遠遠地與玉禾打過一次照面。
她變得很瘦,一陣風吹來,似乎就能吹倒。
玉禾注意到了我,她咬住嘴唇:「楚玉粟,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告訴你,慕容瑾要登基了,即便沒了孩子,我也是羌戎貴妃!」
我和慕容珠憐憫地看她一眼,轉身離去。
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西域十六部的口風已經探過了,古月國鐵定站在我身后,除此之外,還有四部愿意幫我。」
「剩下的十一部中,有六部是堅定不移擁護慕容瑾的,其余五部都是小國,風吹哪邊就往哪邊倒的墻頭草,父王的遺詔上寫誰,他們就認誰。」
慕容珠低聲對我道。
我點點頭:「如果硬碰硬,公主認為能打贏慕容瑾的勝算有幾成?」
慕容珠眸色一黯:「五成。我的兵比慕容瑾要精銳,還有古月國留下的鐵盾陣,但兵力人數上,我差他太遠。」
我低聲道:「公主如果還想要兵力,也是有的。」
此刻,我們已經站在了馬場之上,月色灑下,馬場之上是一片黑壓壓的士兵。
古月國的鐵騎兵。
這支隊伍是西域最強的騎兵力量,當年慕容珠的母親帶著他們嫁給老羌戎王,被害死后,能控制這支隊伍的虎符,落到了慕容瑾手里。
但慕容瑾并不能號令這支隊伍。
只有慕容珠可以。
雖然她沒有兵符,但所有的古月國士兵,認他們的公主。
慕容珠低聲道:「所有的古月國騎兵都在這里了,其他的人都是慕容瑾的,這羌戎都城里,到底還有哪一方的勢力會支持我?」
突然,她像是驟然想到了什麼,睜大了眼睛。
我看著她,輕聲地說出了那個答案:
「南唐人。」
伴隨著我話音的落下,一個又一個奴隸從黑暗中走出,在馬場上列陣。
月色下,他們沉默無聲,卻又暗蘊力量。
這羌戎都城里,有八千南唐奴隸。
慕容珠看著我,她的眼眶紅了。
「就算有八千士兵,將領呢?」
「你們南唐的將領,當初全被慕容瑾殺光了啊。」
慕容珠說得沒錯。
為了讓南唐永無還手之力,慕容瑾在攻下南唐都城之后,坑殺了所有的武將。
但是……
我展開名冊。
「車騎大將軍申彪之女,申長寧。」
「到!」
「太尉謝朗之女,謝明月。」
「到!」
「九門步軍提督傅槐之女,傅如英。」
「到!」
「前鋒營統領耿從興之女,耿燕燕。」
「到!」
一個個女孩在夜色下接連地跪下去。
她們都是世代將門出身的女兒,父兄都已經不在了,最后一點武將的血脈流在她們的身體里,她們能上馬,能提刀,能殊死一戰。
「看見了嗎?公主。」我輕聲道,「我們南唐的將軍,是殺不盡的。」
……
慕容珠垂眸,看向這些女奴。
她轉頭看向我,說:
「楚玉粟,你,和你們南唐人,都果真沒有讓我失望。」
16
是夜,天降異象。
有羌族的九尾神鳥飛翔在慕容珠帳篷的上方,久久盤旋。
國師登上高臺,以龜殼卜卦,然后抖動著花白的胡子留下十六個字:「帝星隕落,女星逐月,君權神授,公主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