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街上人來人往,你被看了身子,如何做得我的正妻!」
我拔劍殺了他。
爾后解下身上的斗篷,將地上衣不蔽體的女子裹得嚴嚴實實。
她空洞的眼睛一點點恢復神采,卻一滴眼淚都沒掉。
「這位將軍。」
她扯住我的衣擺,一手撐著地面,慢慢地站起身來,
「我可以,跟著你嗎?」
不等我開口,她喘了兩口氣,擺出了她的籌碼,
「我叫方景玉,我爹是私塾先生,我從五歲起讀書識字。我夫君能中秀才,便是靠著我為他寫的文章。」
「我還讀過兵法,看得懂陣圖,絕不是毫無用處。」
她聰明至極,又會審時度勢。
第一次見面,就清醒又果斷地擺出了自己的底牌。
讓我意識到,她是有價值的。
我聰明的軍師。
最可靠的謀逆同黨。
夜里點起燭火,一燈如豆。
「殿下,你此番前去江南,山高水長。」
她舉起手里的酒杯敬我,
「我會留在公主府,守著京城這攤污水,等你回來。」
16
我們前往海州郡時,李無遮的傷還未養好。
我騎馬,他就只能乘馬車。
只要停下來休息,我便能察覺到他萬分復雜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終于,抵達海州郡城外那一日。
他在帳外攔住了我:「舒意,我們不能談談嗎?」
「你想談什麼?」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如果要說什麼舊時婚約之類的屁話,就不用說了,我聽著怪惡心。」
「……你從前飽讀詩書,如今說話卻如此粗俗。身為公主,你不該……」
我徹底失去耐心,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李無遮,我尊貴的忠勇侯世子,我在邊關軍營待了三年,你以為我是去享福的嗎?」
「北境風雪凜冽,自然養不出你們京城這麼矯揉造作的玩意兒。
」
「你都承認了你早就移情姜靜月,如今又來我面前裝什麼一往情深?」
他目光與我相撞,沉默片刻,突然道,
「姜舒意,你我走到今日,難道只是我一人之過嗎?」
「若不是當初你不顧我的勸阻,非要替太子殿下頂了那殺人的罪名,何至于被流放邊關。你一去就是三年,杳無音訊,若非阿月費盡心思逗我開心,說不定,我都等不到你回來這一日。」
「你心中只有他這個哥哥,又何曾將我排在最前面過!」
我被他這一番不要臉的話震驚了。
回過神來,只覺心頭怒意騰起。
「若不是我頂罪,姜延君早死在邊關了,何來他今日的太子之位?何來你今日的春風得意!」
「你自以為兄妹情深,不會真信了他當時是因為國師出言冒犯先皇后,才失手打死了他吧?」
我一怔。
竟有一股寒意從脊柱末端猛然竄起。
「什麼意思?」
李無遮直勾勾盯著我的眼睛,咧開唇角,慢慢冷笑出聲。
「那時,太子殿下不受陛下重視,又被周貴妃的黨羽幾度打壓,他憤懣之下,開始流連花街柳巷。」
「結果卻同陛下那時才開始器重的國師大人,看中同一個花魁,起了爭端。」
「他喝了酒,下手時失了分寸,才打死了人。」
記憶驀然回溯。
我想起三年前,那個落雪的冬日。
姜延君突然無措地來找我,玄色的衣袍下擺還染著未干的血跡。
他說,國師是周貴妃的人,流連青樓時,竟口出狂言,將母后比作煙花女子。
「我與他吵了起來,下手失了輕重……」
我問他:「皇兄怎會去那煙花之地?」
他不假思索道:「我原是想跟著他,找到些他與周貴妃勾結,意圖欺君罔上的證據。
」
他是我哥哥,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我自然信了他。
哥哥雖為嫡子,如今卻羽翼未豐,倘若再背上殺人的罪名,就真的被父皇厭棄。
何況從小跟著外公學文韜武略,便是哥哥善文,我善武。
無論如何,他不能出事。
「你現在回去換衣裳,將染血的衣袍燒了,不要留下任何證據。」
我說,「哥哥記住,人是我打死的。」
……
我驀然回神,看著眼前的李無遮。
他臉上有種微妙的暢快之色。
你也配?
「既然你當初就知道,當初卻不告訴我,你與他何異?」
我一字一句道,
「李無遮,你與他姜延君一樣,都是厚顏無恥的下流貨色。」
17
我一夜未眠。
一輪銀白彎月掛在夜幕中,海州郡吹來的夜風,帶著海水的氣味。
我抱著我的劍坐在月光下,將過去想了又想。
原來一切變故的根源,并不在我離京這三年。
我的哥哥,和我曾經青梅竹馬的心上人。
他們早就爛掉了。
但……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三年一千天,邊關苦寒日日磨礪。
我心似磐石堅,不會被萬事所擾。
18
收復海州郡,比我想象中還要順利不少。
倭國人擅長水戰,我便引著他們強行將戰場轉移至陸上,沖散陣型,分而擊潰。
一步步收復海州郡的過程里,李無遮望向我的眼神也越來越奇怪。
似乎帶著些微糾結與不舍,甚至還有輕微的恨意。
最后一戰,倭國人節節敗退,我追著對方主將一路策馬,跑進一片荒野谷地深處。
幾步之后,李無遮跟著我。
二對一,何況對方又是強弩之末,原本該是板上釘釘的勝利。
然而在我提刀刺向倭國主將的一瞬,李無遮忽然調轉刀鋒,重重砍向我身下馬匹的前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