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其實也不是很痛。」
我出聲想要安慰他,手卻穿過了他的身體,只能佯裝無事道:
「真的,一閉眼就過去了,子倓,你、你……別哭。」
我喚著他的字,拿他卻毫無辦法,眼淚滴落在我的脖頸間,沈淮顫抖地看著我猙獰的傷痕,嗚咽一聲埋在我肩頭里。
我:「……」
他哭得傷心,呢喃著:「怎麼會慢一步呢,怎麼就晚一步呢?」
他明明在聽見沈銘登基之后就已經加快了進度,大勝之后馬不停蹄地就回來了,他還安排了那麼多心腹,可依舊無法與我一起進入宮墻。
「喚大夫。」
不知過了多久,他悶聲,半晌又道:
「找仵作,切記,要女仵作。」
他在抬起眼來時,紅著眼眶里滿是壓抑蓄滿的瘋狂。
他就想要一個答案,所以他問仵作:
「王妃可是被軟布勒斷脖頸而死?」
仵作不敢作假:「是,但那是在毒酒發作后方才勒的。」
「什麼毒酒?」沈淮猛地反問。
站在一邊的醫女出聲:「王爺,王妃是服用過毒酒灼心之后再被軟布所勒。」
「咣當」一聲,桌邊的茶杯砸在地下,碎片橫飛,依舊掩蓋不了沈淮痛苦的哀號。
16
他好像真的一蹶不起了。
我的尸首被強留在外,好幾日不能安然入土,前來探望的朝臣部將都謝絕在外,天子身邊的太監倒是能安然入內,他帶著主子的吩咐,打著慰問的旗號,給我追封誥命,以此為借口,在沈淮面前討要兵權。
他等著沈淮叩謝皇恩,但打開門,看見的卻只有一副上好的棺槨和倒在他腳邊,爛醉如泥、消瘦佝僂的酒鬼。
如此敗興而歸。
17
沈銘和陸朝云很生氣,價值連城的茶盞碎了好幾套。
「原本想著那日慶功宴恩威并施,眾目睽睽之下,是拿到兵權的最好時機,他不交就是一個死!沒想到他居然使這一招!」
沈銘怒然:「好你個沈淮,既然你想拖,那便拖下去!傳令下去,把瑞王府看好,不許沈淮見任何朝中之人!」
陸朝云同樣不解氣,尤其是在聽見我死以后,沈淮枯守多日、茶飯不思之后。
「簡直和那個賤人一樣詭計多端!呵,恩愛夫妻,一個病秧子,難道還真的有人會為她守節不成?不過是沒嘗夠新鮮罷了。」
「皇后怎麼想?」沈銘問了一句。
陸朝云媚眼如絲:「陛下,這天底下除了你對我恩愛不疑,你認為還有誰能做到一心一意?」
她話雖如此,眼中卻隱隱地閃過陰鷙,沈銘的確喜歡她,為了她不惜改太子妃為貴妃,但又如何?后宮佳麗依舊不少,她并非唯一。
沈銘沒察覺到她話里的哀怨:「你的意思是……」
陸朝云輕笑:
「陛下,瑞王府中,有的是美人哪,瑞王府就一個王妃,全無姬妾,如今王妃還死了,你說瑞王如何能耐得住寂寞?就算真的鐘情一時,那能鐘情得了一世嗎?」
她像是在問沈淮,又像是問沈銘。
但唯獨不是問我。
卻只有我回答了她的問題。
我叉腰對著她嗤笑:
「陸朝云,你愛臟男人我可不愛,他要是敢動別的女人,姑奶奶就是化為厲鬼,也要拉著他和你們一起下來!」
然后我下葬的第三日,隨著一箱箱金銀珠寶送進王府中的美人就進了沈淮的屋。
我:「……」
18
事情是這樣的。我死以后,沈淮的確消沉了好幾日,瑞王府也的的確確被牢牢地把控了起來。
勸告的丫鬟婆子走了一堆又一堆,最后第一個美人先忍不住,然后第二個、第三個……全都被轟了出來。
最后一個是個農家女,上到爹爺、下到兄弟侄子,全都死在了戰場上,性子頗為潑辣。
進去之后才要哭,就捂住鼻子忍不住說了實話:「王爺,你讓王妃葬了吧,王妃都臭了……嘔!」
沈淮大醉之下痛哭:「不可能,明明是香的,我家媳婦兒是香的,我明明讓人一直用冰凍著……嘔!」
我:「……」
我沒想到死后還能這麼丟人,傷心也沖淡了一些,羞憤:
「蠢材,還不快把我埋了!守著一具尸首有何用!」
大醉朦朧間,沈淮半瞇著眼,他的眼神好奇怪,好像真的看得見我,突然出聲:「采薇妹妹……你來看我了對不對?媳婦兒……」
我忍住想哭的沖動,說:「子倓,把我埋了吧。」
他昏睡過去。
待再次醒來時,他終于清醒了一些,沒了多少生氣,但多少恢復了些正常。
真的張羅著給我了辦了喪禮,那場喪禮不大,他知道我不喜歡熱鬧,當然,在這期間,沈銘的人將他看得死死的,沒讓他見過一個外臣和部下。
于是,我葬的第一日,那美人和沈淮說上了話,第二日,他飲下她遞來的酒杯,第三日他讓美人進了他的書房,一待一夜。
從此,便夜夜如此。
到了半月之后,美人尚且只有十歲的幼弟敲響了王府的門,哭著給沈淮磕頭,只言美人母親久病纏綿于榻,怕是快不行,希望見美人一面。
沈淮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他如今醉臥紅塵,反倒是沒了脾氣。
只不過那頂本該去城郊看望阿母的轎子,一個拐彎,成了去紅墻之內的。
甚至借著如此由頭,美人那「阿母」愣是硬生生地半月才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