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來呢?」我問。
他:「后來有一日被我母妃發現,告知了我父王,當晚我就被抽得半個月下不來床,我娘說事關姑娘家清譽……」
他說著,底氣不足,對我道:「我錯了,就再沒敢那麼做過了,有什麼東西也只讓母妃轉交。」
卻不想,那些東西也沒到我手里。
我不在意地搖搖頭,笑著道:「我不怪你。」
左右我也不嫁人,清譽于我而言,什麼都不算。
我沒發現他那時眼睛就亮亮的,一直看著我走進尚書府都未收回目光。
06
家中大亂,陸朝云急忙回來時,繼母已經哭暈過去了。
看見我進門,她怒不可遏:
「現在你滿意了,瑞王妃壓著爹換了你的別院和丫鬟,那可是家里最好的院子!連我給爹爹求了好久的上好玉硯,他也給你送去了!日后府中,怕不是要把你當菩薩供著!
「可憑什麼?明明這些都該是我的,是你母親不知廉恥,仗著忠臣孤女的身份讓爹不得不娶她,導致我娘好好的清白人家,一進門就給人當繼母!」
我端詳著她嬌艷的臉,倒并沒有多憤怒,只是問了一句:「若是我娘逼的,那為何是你爹去求娶,而非我娘讓陛下賜婚?」
她愣住。
我嘲諷地越過她,不過是狡詐之人,想要以此謀得仕途順遂罷了,說得倒是好聽。
不過……
「你也不必如此不憤,左右我也活不長,一個病秧子,不是嗎?」
她聞言,想到什麼冷笑道:
「也是,就要快了。」
我點頭附和:「多謝你吉言。」
我繼母曾得意地和我說過,陸朝云命格不凡,定然是個有福之人,我沒想到她說得這麼對。
這才說一句「快了」,也不過一個月之隔,我爹政敵就拿著一堆罪證擺在看圣案上,言之鑿鑿:
「小兒兩月前在馬場無意瞧見有人鬼鬼祟祟,跟過去看時打草驚蛇,人未見真容,卻撿到一本賬本,這賬本上的記載,可真是駭人聽聞。」
說得好聽,但也是真的高興壞了,理由找得如此蹩腳。
不過他不說,也無人知道那日是我親自將賬本交給他的。
我一個小女子,困在深宅庭院之中,我有恨,世道卻讓我不能弒父。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挪用朝廷賑災銀兩、結黨營私、官場舞弊。
這些罪名,連誅兩族,夠不夠?
07
我看著一具具的尸體被抬了下去,耳邊還回蕩著我爹和繼母的辱罵聲,我那時在等死,等來的卻是圣上賜下的一紙婚約。
沈淮說他早就想那麼干了,本來想著慢慢地來,誰知世事難料,倒是幫了他一把,老丈人真給力。
至于他的皇伯父,巴不得他娶一個勢微的女子,瞧見他拿著那憑空捏造的娃娃親說事,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所以現在我想反悔都不行了,他這輩子都是我的人,賴不掉的。
我哭笑不得,眨眼幾年過去,我被養得極好,好到我再次咳血才記起,我這病就算神醫再多,也是回天乏術,能再拖兩年已是幸事。
那日我在院子里枯坐了很久。
久到沒注意當時的沈淮也格外異常,抱住我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
夜里時,我好像感覺到了臉上滑落的溫熱液體。
可我并沒有哭。
08
翌日,枕邊無人。
關外傳來消息,瑞王戰死沙場,瑞王妃守城三日,以身殉國。
世子沈淮,自請披掛,領三萬兵,前往峽關,以平戰亂。
他只留給我一封家書。
「媳婦兒,我回來給你帶邊關的羊肉,父王母妃都說好吃,二老也真是,說走就走,我就知道他們不疼我,走得一點都不留戀,唯一向著我的就是當初容我胡說八道,讓皇伯父給我賜婚,娶了你這麼好的媳婦兒。他們不就是怕我磨著他們要給你封誥命嗎?真小氣,這就走了,男子漢大丈夫,我自己來,你別擔心,我厲害著呢,你……」
墨跡在這里亂成一團,一堆字寫了又劃,最后只留下幾個字:
「不哭,哭了我心疼。」
這個蠢材,這個時候都還想著安慰我。
我淚如雨落。
09
他年少得意,就沒什麼得不到的,是以相信人定勝天,安不知還有一句世事無常。
京城,圣上病重,太子趁著這個機會把握朝局,三日后圣上駕崩,新帝登基,皇后卻不是陪他年少潛邸的太子妃,而是那個本該早已死去的陸朝云。
不,她現在該換了個名字,叫謝水瑤。
一個小官吏養在京城郊外治病的小女兒。
我想,她也等這一刻等了很久。
10
「化好了嗎?粉撲白些!」
宮殿里,我的靈魂漂浮在上,看著宮人細細地掩蓋住我脖間的勒痕。
「好生可憐,聽說瑞王當初為了夫人一笑,從城東跑到城西,只為夫人能吃得上一口溫熱的糕餅。」
「瑞王妃為何不直接去?」
「你忘了,瑞王妃體弱這事兒在京城是傳開了的。」
宮人說完開口:「不過這又能怎麼樣?還不是得罪了皇后娘娘香消玉殞了?」
「在說什麼呢!還不快快把布蓋上!」
管事嬤嬤呵斥。
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死狀,宮人的技法很好,讓我原本病白的臉多了幾分紅潤,比活著時還要精神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