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笑。老皇帝這擠眉弄眼的表情實在滑稽,可又想著,笑出來似乎不太合適,于是連忙做全了禮數趕緊退下。?
出了皇宮回來府上,進書房一看,卻見一個時辰前尚還好端端的尸身,這時胸口卻被人刺了兩個大血窟窿,并非平整的傷口,更像是刺了兩劍猶不放心,還轉動劍柄撕裂血肉,非要他死得不能再死。
已經冷的黑色血塊凝固在青色儒衫上,更加可怖。
沈翊目上纏著的黑緞被扯斷扔在地上,眼皮被掀開,露出兩只慘白如同死灰的眸子。兩手手掌被攤開,右手的儒衫袖袍也被捋上去,顯然是仔細檢查這具尸身上的繭疤大小與位置是否與沈翊一致。
我只能苦笑。
沈翊啊沈翊,我越發不認識你了。或者說我從來就沒認識過你?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能讓老皇帝如此忌憚?便是死了,也不讓你沈翊死個安生,還疑心是金蟬脫殼,專程派人來如此查驗一番。
帝王家,深似海啊。
當下洗凈了沈翊身上的傷口,替他換了一身素凈衣裳,捋平了衣領袖口,又吃力地抱到院中放了許久的那口大棺材里,然后往懷里揣了幾兩碎銀錢和半錠金子,走上街去,在轉角那家棺材鋪雇了四個身形佝僂的抬棺人。
為首的那個問道:「夫人,往哪里抬?」
我抬頭想了想,扭頭回望了一眼空蕩蕩的皇子府,說道:「西山吧。」
男人弓著腰憨憨一笑:「好嘞。」
17
一路搖搖晃晃到了西山山腰,遠遠望見一處孤冢。
我開口喊停,那四個卻縮了縮脖子,臉上有些害怕的樣子,扭頭看了看我,好像不知道怎麼辦。
面前走來一個華服公子,身材粗短,約莫比三皇子高些,臉膛黢黑,卻非要穿雪白的長衫,就顯得更黑。
我認得他,拜公婆那天曾見過的二皇子。看樣子,他知道我要來西山葬沈翊,早早就在此候著了。
他手里扇子在胸前裝模作樣撲棱,迷瞪著眼,狠狠剮了一眼我日見增長的胸脯,笑著開口:「父皇當初真是看走眼了,弟媳婦久經喪亂,多將息將息就好,長開了,原來也是個好生養的水靈娘子。嘿嘿,有這等銷魂尤物,不怪老四走得早。」
四個抬棺人早就縮在棺材后頭,嚇得瑟瑟發抖,頭也不敢抬起來。
我倒是絲毫不畏,反而迎著二皇子的視線,將大了一圈的胸脯一挺,嗤笑道:「二哥府上那些小浪蹄子真是體貼人,明明興致未盡、在榻上打滾下不來,卻還要給二哥留些面皮,叫喚得那般騷。要換我來,二哥莫說學我家沈翊每天里讀書寫字,怕是連床也下不來了——把棺材掀開。」
我說完,然后扭頭吩咐那為首的抬棺人,也不顧對面那人黏膩惡心的眼神,從懷里掏出那半錠金子,嘴角掛笑,對著二皇子遙遙一舉,仿佛祝酒一般,張口就要吞下,同時身子一斜,往黑洞洞的大棺材里栽去。
沈翊,我來陪你啦。
18
「還不攔下?!」
金錠被我揣了一路,已經微微溫熱,正要吞進口中,卻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十二分迫切的疾呼。
這聲音太過熟悉,以至于我下意識地就排除了那個選項。
又聽見不遠處有人嘿嘿笑道:「得令。」
聽聲音,正是四個抬棺人中為首的那個。
我來不及多想,感覺什麼東西破空劃過,叮的一聲,金鐵交擊,嘴唇邊上的溫熱觸感頓時消失,往后傾倒帶來的猛烈失重也戛然而止。
我沒有栽進黑洞洞的棺材里,卻被一個溫暖懷抱穩穩接住。?
我使勁扭過因為緊張而僵硬的脖子,一下子呆住了。
那人還是纏著黑緞,徑直望向二皇子所在的方向,嘴角的那份笑意我從沒見過,有些瘋魔的樣子。
他轉頭望向我身側五步那個老老實實的抬棺人。那人手上掂著幾塊石子,對上他蒙著黑緞的眼睛,朝他悻悻地笑著,活脫脫一個本分莊稼漢的模樣。
「大爺們,愣著干嗎?殺人啊。」
他開口了,聲音一貫的慵懶好聽,好像隨口吩咐端茶遞水一樣,并不將這十幾條人命如何放在心上。那四個身形佝僂的抬棺人一抱拳,隨后身形晃動,并不如何動作,只是各自輕輕抬手三招兩式,二皇子一行人就悉數倒地。
「你四人就在此地,護好她,半步也不準離。另外,信鴿傳令,所有弟兄,等我到了,即刻就動。今晚我要把那老匹夫的狗頭摘下來,給兄弟們當夜壺。」
他攬著我,聲音中盡是寒意。
四個抬棺人中的有一人斟酌著開口:「老皇帝誕辰還有約莫一旬才到,戒備森嚴,此刻強攻,害怕兄弟們有些吃力。」
頭頂傳來一聲獰笑:「那天進宮拜公婆,我留心看了,大內布防,我心中大概有數,約莫跟紙糊的差不多。再說了,跟了我這麼些年,都是把腦袋拴褲襠上的老油條。若是這般也拿捏不了,十幾年的仗豈不是白打了?」
說罷,他扭頭朝一旁看去。
發問那人迎上他纏著黑緞的眼睛,趕緊低下頭去不再說話,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