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粗莽蠢笨的前朝公主，國破家亡之后，被皇帝賜給瞎了眼睛的四皇子來沖喜。

四皇子性子軟，臉上總是帶笑。

因此我總是欺負他，調笑他。

就算這樣，他對我還是極好。

因此他死后，在他棺材前，我幾乎要吞下金子要隨他一同去了。

直到棺材里傳來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怒斥：「還不攔下？！」

好好先生摘下了面具，我這才知道，從前欺侮過我的人，是如何被這面具下的獠牙撕成碎片的。

01

在大隋王朝鐵騎的連拖帶拉之下，我們這一群苦哈哈的前朝女眷，終于結束了半年之久的流亡。

一行人被專人打扮齊整了，又穿上半開襟的薄紗，帶到皇帝面前，一下子都明白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于是全部挺著胸脯，半老徐娘也盡做嬌羞女兒態。

大隋苦寒，老皇帝又極好色，故而喜好以女子身軀取暖。扯開女子胸襟往里一探，就是天然的暖手爐，名之「開襟小娘」。

御書房里，春光搖曳，連綿不絕。

橫看成嶺側成峰，看得老皇帝的瞇瞇眼放金光。北方女子多剽悍，我們這般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就最是稀奇。

我也使勁兒地往前挺，只可惜本來就是一馬平川的景色，沒什麼斤兩，就只剩下滑稽可言，看得老皇帝笑出聲來。

「臉蛋倒是極好，可惜卻是個太平公主。叫什麼？趙子芊？既姓趙，那就是嫡出的皇女了。也好，我家老四呢，年方二十，雖然眼睛不太好，人卻是不壞的，又剛好缺個暖炕的，就你去吧，順帶沖沖喜，看老四眼睛有沒有些起色。

剩下的，領去洗凈了。」

娘親還在世時，就是天下聞名的美人，只可惜被我那混賬爹收入后宮。

我每每攬鏡自照，柳葉眉，桃花眼，鏡中人端的是一副美人坯子。不過因為常年吃不飽飯，面黃肌瘦，胸前的本錢自然不厚，遠做不了「開襟小娘」。

于是這門草率的荒唐婚事就落到了我身上——

已經亡了國的「太平公主」，和瞎了眼睛的四皇子沈翊。

02

我跨進皇子府，四下里打眼一看，登時火冒。

父子倆果然是一個鳥樣。

正堂前繞著群水靈靈的婢子正在嬉鬧，個個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媚意天成，還偏生得……

如此雄偉。

呵呵，眼光不錯，挑出來的開襟小娘個個是上上之姿。

我看得鬼火亂冒，站在門口就拉開嗓子叫道：

「沈翊！」

聲勢之大，驚得府上所有仆役，忙的閑的，一同轉頭向我看來。那些好生養的婢子，更是捧著沉甸甸的胸口，花容失色。

正在堂中搖頭晃腦溫書的高大男人，聽見我河東獅吼，也回頭望過來。

我看得呼吸一滯。

嘶，當真俊俏。

我已經算是女子中的高挑人物，便是許多男子也不及，可以沈翊身材之頎長，仍舊比我高了一個頭。一雙劍眉，薄唇略失血色，更顯得皮膚白皙，下頜分明，只是目纏黑緞，看不清眼睛生得如何。

氣登時消了一半，當即換上盈盈笑臉，作蓮步，輕飄飄地往沈翊身上靠。

對面那人聽見我腳步漸近了，斟酌幾番，然后開口道：「不知太平公主何事喚某？」

我本來已經稍微平靜的心緒，又被這一聲「太平公主」鬧得巨浪滔天。

好你個沈翊，不是看不見嗎？老娘就太平了，怎麼著？那老狗亂起的名字，你就巴巴地撿來用。府上養這麼多大……水靈婢子，還裝模作樣地笑我「太平公主」？

偽君子，假正經！

膽敢取笑于我，老娘就今日要你好看。

于是連跨兩步欺近沈翊，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摘下他眼上纏的黑緞。

黑緞落下，我看見本該漆黑的眼珠，卻蒙上一層嚇人的白翳。不過這病態的白，反倒讓狹長的丹鳳眼更添幾分妖異。

我手懸在半空，不由得訕笑兩聲：「哈哈，原來真的瞎了啊。」

因為我的出場有些驚艷，故而周圍本來吵鬧，結果此話一出，瞬間萬籟俱寂。

四周看熱鬧的奴仆瞬間全部噤聲低頭，等待主子發話。

「公主何事？」

眾目睽睽之下被我揭了短，沈翊竟然不惱，只是輕輕拿過黑緞，低頭熟練系上，仍舊嘴角帶笑地問我。

「這個……」

我正愧疚，支支吾吾地開不了口。

我把手背在背后絞來絞去，扭捏道，「多不好意思。」

沈翊的淡笑很能讓人生出親切，溫聲開口道：「但說無妨。」

「那個……夫君……」

我清清楚楚看見沈翊眉頭一挑，連忙改口。

「四皇子，四殿下，能否將府上的仆役都遣散了去？我生性好清凈，又流亡半年有余，有人在旁侍候著反而不自在……」

這話一說完就后悔了。人家習慣了富貴的主，又有眼疾，沒人侍候怎麼成？你個新婦初來乍到，這般無理要求張口就來，把人家沈翊放哪里了？

我臊得慌，臉頰一定燒得發燙。

周圍的水靈婢子又捂著嘴吃吃笑起來了。

沈翊低頭，嘴角掛著玩味的笑意。

這笑臉看得我心里發慌。難不成他會讀心術，曉得老娘在亂吃醋？

「好。」

在我十二分驚訝的目光中，沈翊微微頷首，渾不在意，好像是丟掉什麼可有可無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