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遇見露露,是我暗中引導的。她從始至終不知道我們的關系,恰好你也向她隱瞞了你我的婚姻。——我默許了你和露露,但這不代表我會就此放手。
「此后,我每天都會通過攝像頭窺視你們。你對露露有天生的感情,你透過她看到了曾經的愛人。我窺視你們,汲取不屬于我的愛意,就像當年在病房窺視你和女友接吻一樣。」
「像你做出來的事。」他冷笑,「你偷窺成癖,監視成性,控制欲極強,這些年我也習慣了。不過這似乎構不成讓我舍不得殺你的理由。」
「還有第三個細節。」我苦笑道,「說到控制欲,你可能想象不到,我為了控制你,會做到什麼程度。」
「露露接受了心臟移植,但心臟功能仍然不健全,還有排異反應。她身體很弱,之后又接受過幾次手術,還裝了起搏器,這你也知道。」
「你什麼意思?」賀云征面色微凜。
「起搏器有一個功能,叫做『心臟黑匣子』,它可以每隔一段時間將起搏器的工作信息上傳到信息處理中心,用于實時監測病情。」
我聽見怦,怦,怦,是心跳聲。
我的心跳逐漸加快。
「這就意味著,心臟起搏器是具有無線信號發射功能的。既然起搏器能發射信號,那麼稍微改動一下,也可以接收信號。」
「你……你難道……」賀云征錯愕地看著我。
我開始脫衣服。
心跳的聲音,怦,怦,怦。
黑人船夫原本在打瞌睡,此刻眼睛直了。
怦,怦,怦。
「她的手術,都是在我父親的醫院里做的。她做完最后一次手術不久,我也去做了一臺手術。
「她的起搏器中,多安了一個小裝置;而我的心臟中,也安了一個小裝置。
于是她的心臟可以接收我的信號。」
我脫下衣服,赤裸上身。面對著海,面對著天,我坦誠相見。
賀云征和我親密時,總關著燈,他也吝于撫摸我。
他未曾發覺,我心口的疤痕。
「從此,我和她的心跳連在了一起。」
「今天你殺了我,世界另一頭的一顆心臟也會停止跳動。」
在他愕然的眼光中,我狡黠一笑。
「想不想試試看?」
我起身,徑自走到船沿,縱身一躍,投入海中。
瞬時間,無窮無盡的水,四面涌來。
擠占呼吸,重重包裹。
水的混沌巨響,鼓動著耳膜。
頭暈,窒息,身體下墜。
墜往冰冷無底的虛空。
我睜著眼,恍恍惚惚間,看到碧藍的水,看到陽光下徹,波光粼粼。
看到 19 歲經過的那間病房。
看到十幾年間,疲于奔命、強求愛情的我自己。
太陽早已升起了。
最后一眼,看到了賀云征。
他向我伸出手。
8.
我仰躺在機帆船上,拼命咳水。
邊咳邊笑,又被嗆住,也止不住要笑。
「你看,舍不得殺我了吧……」
他撐在我上方,大口喘氣,頭發濕漉漉地滴水。
「你有病嗎?!」
他怒極,一拳捶在甲板上。
重見天日。
可惜他的擔心,卻不是為了我。
「賀云征,」我抬手摟住他的脖子,「我確實控制欲極強,即便到了如此境地,我都可以控制你。」
他面色鐵青,推開我,起身和船夫說了些什麼。
柴油機啟動,我們返程。
天上逐漸有了海鷗,海岸線臨近。到岸邊時,頭發都快干了。
那名好心的作家,帶著幾位當地警察正在岸邊。看見我活著回來,他一臉震驚。
當地警察和作家熟識。警察捶了一把作家的肩膀,說了幾句西語,然后散了。
后來得知,其大致意思是:「你寫懸疑小說寫傻了,這夫妻倆明明挺好。」
是啊。看起來就是一對挺好的夫妻,早早出海看日出,卻遇著些小意外。丈夫救了妻子,一同平安歸來。
誰能想到妻子是死里逃生呢?我最終還是贏了他,但也輸得一敗涂地。
那一天,賀云征憤怒至極,但他拿我沒辦法。
晚上我興高采烈地吃飯,趕海,和當地人跳舞。我在沙灘上一遍遍地走,朝著大海大哭,完了又大笑。
他只能在邊上老實陪著,小心護著,生怕我做出什麼自殺舉動,生怕我的心臟下一秒停跳。
他是愛人遺物的忠誠衛士,我是不折不扣的瘋子。
以前想盡辦法監視他,窺探他,時刻追隨他身影的,都是我。
現在換他,小心翼翼地追隨我。
他的眼睛不再無波無瀾,他恨透了我。眼睛像深夜的海,陰沉幽暗,波濤洶涌。
深夜回了酒店,他在黑暗中無聲地凝視我,好似很冷靜。
下一刻,他突然扣住我的兩腕,扼著我的頸項,重重壓到床上。
他在我耳邊說:「不是喜歡用藥嗎?今天讓你看看真本事。」
聲音極冷,教人打寒戰。
窗外的海潮鳴響律動,那一夜極為刺激、亢奮,顛倒神魂,大有過把癮就死的架勢。
發泄不了殺戮欲,于是發泄性欲。
如此想來,性欲也是殺戮欲的一種。用天生自帶的兇器,反反復復去折磨。
他向來是溫和守禮的,幾時有過這番。這在我們十二年的婚姻中,是頭一次。
這樣也不錯。
9.
露露遇到了她鐘意的男生,與她同齡。
她告訴賀云征:「我喜歡那個男生穿白襯衫,喜歡他眼里的光,喜歡他毛茸茸的頭發……」
賀云征聽了,發怔良久,最后說了幾句祝福,就落寞地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