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機會以后不會再有了。

從今往后，除了母親，再不會有人毫無緣由地偏護我了，哪怕是裝的。

夜幕垂下，燈市如晝，我跟他并肩行走在街市上，像每一對小夫妻那樣賞燈猜謎看雜耍。路過長街時，他問我要不要點燈許愿。我想起在道觀時，他為了支開我，也讓我去許愿，可惜那一次我沒能許上。后來我聽說，那位道長離開了道觀，不知所蹤。

我向老板買了兩盞燈，一盞給他，一盞給我。

我們背對著背寫下心愿，而后各自推入水中。

鄭豫問我許的什麼愿。

我看著他的眼睛，故作輕松地說：「愿國泰民安，再無戰事，你呢？」

他垂眸一笑：「不告訴你。」

我假裝生氣不理他，他順手搶了一個小女孩的冰糖葫蘆來哄我。

人高馬大的男子漢竟然搶小姑娘的冰糖葫蘆，我又氣又笑，一邊掏錢給小女孩，一邊拉著他轉身就走。

直至走到人煙稀少的巷口，我才驚覺自己一直牽著他的手。他的掌心很溫暖，與我的并沒有分別。北烈人，大陳人，在這一刻并無分別。

我松開他的手，想去下一條街。他卻不肯走，咬下一顆糖葫蘆，似品嘗佳肴般細嚼慢咽起來，看得我都想嘗一嘗。

恰此時，他睜開了眼，散漫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時空而來，寂寞而悠長。

「嫂嫂，你知道嗎？有次我爹把野兔賣了個好價錢，回來時便給我買了一串，那是我第一次吃糖葫蘆，我日思夜想還想再吃一串，爹爹答應我，下次還給我買，可惜我沒等到下一次，因為他死了。

」

「呵，我心心念念的東西，怕是連哥哥的眼都入不了吧？」

鄭豫散漫的眸光忽然冷若寒刃，他將那串糖葫蘆扔在地上，狠狠碾碎。

「但現在，我不需要了。」

「世道想將種種災厄加諸于我，呵，那我就拆了它。」

鄭豫的聲音在暗夜中清晰狠厲，那是我從未聽過的咬牙啟齒，蘊含著濃烈又絕望的恨意。

忽然他看向我，唇角勾笑，眸中危光閃動。

「嫂嫂，那些背棄我的人，你猜結局會怎樣？」

我直覺不妙，轉身要逃，誰知卻他一把掐住脖頸。

假面脫落，過往所有的柔情在這一刻通通成了笑話。

「嫂嫂，用謊話哄騙我的滋味好受嗎？」鄭豫拽落腰間的香囊，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地碾，「為何你也不愿偏愛我半分？一同回邊地，呵，嫂嫂，我差點信了你的話。」

他收緊掌心，窒息的痛苦瞬間將我裹挾。

「啊，忘了告訴嫂嫂，鄭肅輸了。我呀，是今夜行動，目標是皇宮。」

15

那一夜，我永生難忘。

鄭豫的人突然在宮中發動政變，熊熊烈火吞噬了好幾座宮殿，映紅了半片夜空。

待鄭肅入宮支援時，尊貴至極的天子正如階下囚那般被人強行按跪在鄭豫身前。而鄭豫，正拿著一首匕首拍打天子的臉，讓他交代自己的罪行。

天子已是知命之年，老態龍鐘大腹便便。

他東拼西湊地說了許多不義之事，但這些都不是鄭豫想聽的。

鄭豫提醒他：「二十年前你下過一道旨意，說雙生子不祥，會給大陳帶來災厄，于是乎大陳便掀起了『殺雙生子』的風氣。你可知這些年，有多少怨靈想要找你索命嗎？可你竟然忘了，你竟然忘了。

」

天子猛然看向他：「你，你不是鄭肅。」

再一回頭，他便見到了領兵前來救駕的鄭肅。

天子大駭：「鄭家竟然有雙生子……朕的夢應驗了……雙生子會給大陳帶來厄運……鄭肅救駕，快救駕……」

鄭肅列兵布陣。

「戈勒，你易容換貌，借我之名盜我大陳機要，誣陷鄭家與北烈勾結，你以為你還逃得掉？」

「戈勒？」鄭豫朗聲大笑起來，「事到如今，你竟還在為這狗東西和鄭家遮掩，我的好哥哥。行，那哥哥也來效法當年的侯爺和夫人，二選一吧。」

鄭豫一把將立在暗處的我拉到燈火通明處，而我早已神色木訥，心中一片惶然。

鄭豫不是北烈三皇子？他當真是鄭肅的雙生弟弟？可鄭肅明明說，他沒有弟弟。

我的神思混亂，只覺得自己像是個溺水者，拼命想要抓住點什麼。

「你到底是誰？」我問鄭豫。

鄭豫嗤笑一聲：「我自然是北烈三皇子，鄭夫人與我同床共枕數月，難道不知情？」

「戈勒，休要胡言！」鄭肅呵道，他想隱藏我的身份，維護我和鄭家的名聲。

鄭豫卻不理會，抬手掐住我的脖頸，戲弄地說：「哥哥，選吧。」

他的另一只手掐住天子的脖頸。

鄭肅的掙扎和矛盾讓我詫異，在我看來，這個選擇于他，并不難。

「我數到三，若鄭將軍再不選，那就兩頭空了。一、二、三……」

「陛下！」鄭肅急促的聲音劃破靜默的宮殿，「我選陛下！」

早知是這樣的結果，我并不難過，還迎上鄭肅愧疚的目光，抿嘴一笑。

鄭豫狠狠扳過我的脖子，惡劣地笑道：「你對他還真是死心塌地，看來嫂嫂只是對我絕情罷了。

」

我與他的事早已理不清了。

我閉目說道：「將軍既已做了選擇，還請三皇子放了陛下。」

「三皇子？呵，好，放人。」

鄭豫轉手掐斷了陛下的脖頸，在眾人惶恐驚駭的目光中，將陛下像死狗一樣嫌惡地丟在地上，拿起錦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