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來了，一言不發。

這麼多年，所有人都變了，謝祁變了，不再是稚子的模樣，不會再叼著糖招貓逗狗；沈明淵變了，變成了心思深沉的帝王，不再是那個說會殺了所有傷害我人的少年；謝南州變了，他從一個鮮活的人變成了一抷黃土。

我也變了，那個從前戰戰兢兢心思純良的沈令沅死了，后來的長公主機關算盡，踩著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

可唯有西寺，他來時沉默不語，默默跟著我，走時一言不發，默默守護我。

他從來沒有變過，他一直都在踐行他的諾言。

我的命是你的，從開始到最后。

我站起身子，像個瘋子一樣掃視所有的人，大哭，大笑，我看到城樓上的沈明淵推開朝臣向我跑來，百官阻攔，不能開城樓啊，開了，會亡國的。

「沈令沅，我會陪你走到最后的，你信我。」

「沈令沅，你還有我啊，我守了你那麼多年，你怎麼舍得丟下我跟他走呢？」

「沈令沅，我們都是被拋棄的人，我們為彼此活著，不好嗎？病人才懂同病相憐，我們一起好好的。」

「沈令沅，除了名分，我什麼都能給你，命也可以給你，只要你不恨我，只要你陪我到最后。」

那些過往啊，就這麼晃晃悠悠地在我眼前閃過。我仰天大笑，轉了個圈，掏出揣在懷中多年的木雕娃娃，輕輕撫了撫早被我磨得尖銳的另一端，沒有猶豫地，狠狠扎進了胸口。

滄瀾君主看著我呆住了：「你做什麼，本君從未想殺你……」

「沈令沅！」

沈明淵人在城樓之上，可聲音卻那麼近，血大口大口地從我口中溢出，最后一眼了，再看一看吧。

我艱難地回頭，他沒能開城門，百官不許。他大概病了，很虛弱，力氣不算大，他也知道推開百官，不可能的，可他又想見一見我，所以他選擇了最快的方式。

他從城樓跳下了。

我們對視一眼，倒在地上。

「皇妹，你叫什麼名字，你好漂亮，我喜歡你。」

小小的沈明淵看著四歲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沈令沅，說出了他們此生相遇后的第一句話。

因著這句喜歡，他們整整糾纏了十六年。

最后，沈明淵兌現了他的諾言，他陪她走到最后了。

沈明淵番外：

沈令沅的災難從她四歲開始。

我的苦難從她娘入宮開始。

從薄樂入宮，父皇就不再踏入其他宮妃寢宮，誰都看得出來，他寵愛那個女人。

我的母妃所得的寵愛本來就不多，從她入宮后，直接斷了。

母妃愛父皇，雖然父皇從來不曾愛她，可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大概覺得父皇愛她無望，她便自盡了。

宮妃自盡是天大的罪過，她死了，連累了我。

父皇的皇子很多，他都不算寵，只是對我格外差罷了。別的皇子有母妃在，至少吃得飽穿得暖，可我沒有，吃了這一頓不知道下一頓在哪。太監可憐我，記起我沒吃飯就給我送些，不然就餓著。

我以為整個皇宮我是最凄慘的，直到遇到沈令沅。

四歲之前，沒人見過沈令沅，薄樂帶著她住在云樂宮，說是住，實則就是囚禁。

父皇很奇怪，愛她，卻不尊重她。不少宮人都說，父皇愛打薄樂，她的哭號聲常常響徹云樂宮。

后來，我才知道，薄樂哭的根本不是自己挨打，挨打的是她的女兒。

出于好奇，我偷偷去看了她，沈令沅四歲后，父皇給她找了間偏僻的宮殿，因為沒什麼人，所以很容易走進去。

第一次見到她，她像小狗一樣蜷縮在地上，身上都是傷，說話都沒力氣。

我摸了摸她的頭問了她的名字，她眨巴著漂亮的眸子，我莫名其妙說了一句我喜歡你。

這大概就是宿命吧，從見到第一眼開始，這輩子就只能愛她了。

沈令沅很慘，比我慘多了，最起碼，我只是挨餓受凍，卻不挨打。

不知從何時起，小太監在給我點心我便偷留著給她。

沈令沅吃東西像小貓，小口小口地吃，她不信任人，也不愛說話，可我總想去找她，哪怕只是看著她吃東西。

這種狀況持續到她娘服毒。我比沈令沅大幾歲，隨著年齡的增大，對她的處境也有了些了解。

所以得知沈令沅逃跑了，我心里竟有些慶幸，還好她跑了，否則她可能真的會被打死。

薄樂服毒后，父皇瘋了，罷朝一個多月，去勸他的宮妃被打死了好幾個，幾個老臣當朝撞了柱子。父皇日日待在薄樂的寢宮，太醫殺了一批又一批，即便是這樣，他也沒有放棄找沈令沅。

他恨沈令沅，如果不是為了讓沈令沅逃跑，薄樂不會服毒。后來，他又將希望寄托在沈令沅身上，他想，如果沈令沅回來了，薄樂是不是就有活下去的動力。

沈令沅離開的那段日子，我也想她，我怕她死在外邊，怕她活不下去，怕我們再也不會見面。

那段日子，我韜光養晦，暗中私交一些官員，我想，如果我能做太子，是不是就能保護她了。

父皇將薄樂醒來的消息散了出去，他期待沈令沅自投羅網，我和丞相走動得越來越頻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