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沈明淵捉住我的手，狠狠地打跑他們，他帶我重新去摘開得最好的迎春花，堅定地告訴我，早晚有一天，他會殺了那些欺負我的人。

我的心口有些難受，喘不上氣，很重，像有風從胸口劃開一條口子，狠狠地割了過去。

從前，以為天塌了也會替我頂著的人，如今也成了塌了方的天。

6

沈明淵來清涼臺的時候，我正對鏡梳妝。

透過銅鏡，我沖著沈明淵盈盈一笑。

他恍惚間愣了愣。

「我已經命人將迎春花栽來清涼臺，以后，你打開窗便可以看到。宮人們施了延長花期的養料，在外邊搭上棚子，興許能開到冬日。」

「好。」

我的乖巧讓沈明淵有些無所適從，也許從想好來見我，他便做好了我要撒潑打滾的準備。

可我不會了呢。

人人都道長公主最是小心眼，真的沒說錯呢，一點不好，我便記進心里了，沈明淵，以后，我再也不會對你有所期待。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沈明淵是誰啊，是沈川的兒子，是他一眾皇子中最像沈川的兒子，我怎麼會傻到對他有所期待。

上一次我那樣撕心裂肺地求他，跪在地上把所有的尊嚴讓他踩在腳下，他還不是眼都不眨地斷了我的念想。

我怎麼這麼不長記性呢。

月亮掛上枝頭的時候，沈明淵又打算住在清涼臺。

我換上輕紗歪在床榻，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月事將近，沈明淵，我想自己睡。」

沈明淵脫靴子的動作頓了一瞬，又繼續脫下靴子，強硬地將我擠到床里，一本正經地仰躺在外側。

「熄燈。

」

我拿起枕頭狠狠向著燭火丟過去，屋里霎時暗下來，我氣鼓鼓地背對著沈明淵，留給他后腦殼。

「沈令沅，探子來報，霧海局勢不穩，內斗不斷，兵權分立，朕這時候出兵，你說，是不是個好時機？」

我的氣一瞬間偃旗息鼓，現在還不是和他置氣的時候，兄長根基不穩，還不是時候。

黑暗中，沈明淵的呼吸慢慢勻暢，我轉身翻進他的懷里，他順勢摟住我。

我眼圈紅起來，這麼多年，為了兄長，我處心積慮，委曲求全，我不能半途而廢，想脫離沈明淵，為娘和謝南州報仇，我只能等。

7

人人都說祝扶黎是苑川國最適合做皇后的女子，她長得不算美，沒有做禍國妖妃的潛質，又熟讀四書五經，有個做丞相的父親。

我從幼時就知道，她和我不一樣，她生在明媚的陽光下，而我是暗夜里的蜉蝣。

可這麼賢淑明媚的女人，卻偏偏愛來招惹我。

「呵，皇上對你還真是有心，這才幾日，又給你栽上了。」

祝扶黎帶著人闖進了清涼臺，身后呼啦啦跟著十幾個太監，每次見我，她總是興師動眾。

「比起皇兄，皇嫂才是有心，本宮若是丑成這副模樣，定是沒臉見人。」

她臉上傷未愈，包了紗布，很滑稽。

「難怪皇兄，日日往清涼臺跑。」

祝扶黎善妒，她愛沈眀淵，愛而不得是她這輩子最見不得人的污點。

祝扶黎猛扯了一把迎春花，狠狠扔到地上：「沈令沅，本宮和你不一樣，你算什麼東西，再美也是見不得人的侍寵。在這宮里，皇上就算寵個宮女都會給個正兒八經的名分，可你呢，你跟你娘一樣，見不得人。

」

我掩唇笑了笑：「那又怎樣？」

春風拂過，又是那陣泥土的芬芳，帶著潮濕的腥氣。

我悠悠站起身子走過去，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大婚之夜，他還不是丟下你來我這里。我娘那樣不屈，沈川還不是丟下一眾宮妃日日哄她。我娘不死，沈川誰都不要。祝扶黎，同樣，有我在一日，沈眀淵眼里心里都不會有你。」

祝扶黎發了好大的瘋，她猛推了我一把，說我以下犯上，命宮人打翻了我的迎春花，花盆碎了一地，正巧有一塊碎片落在我的腳邊。

我默不作聲地踩了上去，鉆心地疼，怕不夠深，我用力踩實地面，直到祝扶黎帶著人鬧哄哄地去找沈眀淵說理，我也沒有喊一句疼。

看著驟然空曠下來的清涼臺，滿地狼藉，我的心一點點下沉。

沈眀淵總是說他會保護我，可沒有一次，他真的能護住我。

我對他的期待啊，從小到大的情分啊，也在一次次獨自熬過的委屈里消磨殆盡。

8

祝扶黎總是能輕而易舉挑起沈眀淵的怒火。

來的時候，沈眀淵臉色鐵青，不由分說地一把扯住我的手臂。

腳底開始滲血，剛剛結了個痂的傷口裂開了。

「我有沒有說過，別去招惹她，你有什麼不高興，可以跟我提要求，但是別去招惹皇后！」

我看了一眼地面，自祝扶黎走后，滿地狼藉還未收拾，鎏金色的紗幔從半截扯斷，凌亂地蓋在泥土之上，迎春花落了一地。

明明整個清涼臺那麼狼狽，可沈眀淵還是認定我招惹了她。

我似乎一直都是這樣被區別對待的，在身份尊貴的敵人面前，錯的總是我。

短暫的對峙后，掙開手臂，我瘸著腿往軟榻上走，地上拖了長長的血跡。

身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便是凌亂的腳步聲，我的腰身被抱起，整個人被輕輕放到軟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