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鶴鄴當時在國外上學。」
「所以才不認識你。」
緩慢的大提琴聲中,我盯著面前的提拉米蘇發怔。
聽說這家咖啡廳最低消費是八百元,抵我一個月飯錢。
邀請我來的,是梁鶴鄴的姐姐。
女人的穿著并不張揚,卻隱隱透露貴氣,話語并不鋒利,卻抵著人的神經。
「來找你的原因很簡單。」
「請林小姐在鶴鄴的世界里消失,好嗎?」
我垂著眼,耳邊是她溫和的聲線。
「鶴鄴他……好像從出生起,就沒離開過校園。」
「無論是讀書,做研究,還是被返聘,他都沒出過社會。」
「老實說如果他踏入過社會,肯定看不上你的,林小姐。」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對面女人的聲音那麼輕緩。
我卻覺得,她握著一把刀,一點一點捱壓我的心臟。
「鶴鄴他從小,最尊敬的就是自己的父親。」
「我們的父親真的是位很好的人。」
「他不追逐名利,一心一意愿為大眾做貢獻。」
「可是,有個自私自利的惡鬼,憑著個人那可憐兮兮的欲望,就把一切都毀了。」
說這句話時,女人抬頭緊緊地盯著我。
半晌,卻嗤笑了一聲。
「你是我殺父仇人的女兒啊。」
「可現在,我卻在求著你離我弟弟遠一點。」
……
「鶴鄴從沒這麼喜歡過一個人。」
「所以我不忍心告訴他真相,他還不知道你就是他殺父仇人的女兒。」
女人站起身,低垂著眼睛看我,拍了拍我的手。
「你母親的后續治療費用,我可以完全代你支付。換最好的醫生,最好的醫院。」
「如果我是你,我會識趣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
17
秋雨像是怎麼也下不盡。
打過破碎的窗欞,彌漫出一股來自木心的蝕腐。
可悲的是剛剛女人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沒錯。
我盯著手機屏幕,它已經許久沒有亮起了。
我喜歡梁鶴鄴。
遇見他時心臟永遠要比平日熱烈。
我渴望他的懷抱。
渴望他纏綿的呼吸。
可此時,十八分鐘前,我收到了他給我發的最后一條短信。
「小白。」
「回我。」
「最后一個號碼了,別再把我拉黑。」
「告訴我原因。」
「如果等我自己找到你,我不保證會對你做些什麼。」
……
我低頭盯著手機屏幕。
清楚地知道,該怎麼結束這一切。
我討厭不把話講完,我討厭一個故事沒有結局。
與其活在他還愛我的夢境里,不如親手把這個夢撕破。
于是,到最后,我還是把那條新聞發了出去。
「看到了嗎?」
「梁鶴鄴,你父親……」
「是被我爸害死的。」
……
18
雨停了。
直到天光破曉,我才發現,我沒睡著。
我盯著手機屏幕,可它再也沒有亮起。
也就是說,從那之后,梁鶴鄴沒有再給我發過一條消息。
我也沒覺得意外,把手縮進袖子,只是覺得有點冷,
手機揣進口袋,我起身給媽媽買早飯。
……
至此之后,梁鶴鄴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也就是說,他不找我了。
可有的時候我還是不自覺地想起他,
不受控制。
一邊譴責自己。
一邊無恥地貪戀。
煮混沌被燙到了的時候。
發現冰箱里沒菜了的時候。
我從沒意識到,我與他經歷過那麼多。
某天早上醒來,我想起有次坐在他的身上,他扶著我的腰時。
我問他。
「梁鶴鄴,人要怎麼才能回到過去?」
「時間是個矢量。」
「熵在不斷增加。」
他仰著頭望我,指腹摩挲我的腰際。
「我們永遠都回不到過去。」
19
梁鶴鄴的姐姐打了一通電話給我。
「鶴鄴明天就要去柏林了,你要不要見他最后一面?」
「什麼叫最后一面?」
電話那頭的人呼出一口氣,淡笑著回答我。
「就是他將要在柏林定居。我想你再也見不到他了。」
……
加長的林肯車視野很開闊。
原來說的最后一面,是我單方面見他最后一面。
「我沒跟鶴鄴說今天去送他,所以只能麻煩你稍遠些看一看了。」
女人坐在我身側。
可就算這樣,似乎也算是對我的憐憫。
機場門口路人形色匆匆,可有人就是有在一瞬間鎖定他人目光的能力。
他穿著蒼青色的風衣,提著并不太多的行李。
手插在口袋,像一抹并不合群的遠山。
突然,一只翩翩蝴蝶映入眼簾。
女孩雀躍地跑到他身側,似乎叫他等等,而男人微皺眉,卻還是乖乖放慢步伐。
「哦,我忘記向你介紹了。」
「這次赴德研究全國就兩個名額,那個女孩子本科畢業于芝加哥大學,研究生畢業于斯坦福物理學專業,她會作為學者一同前往。」
女人略有些好奇側身問我。
「現在我還不知道呢,林小姐,你學的什麼專業?」
……
「我沒有專業。」
我側過腦袋,卻在一片難捱中回答了這個問題。
「哦,是嗎。」
「真可惜,我還沒跟沒上過大學的人打過交道。」
……
她好像很明白該怎樣把我扒得衣不蔽體。
可此時,我腦海卻抑制不住想起那天晚上某個人朝我說的話。
「讀沒讀過書不重要。」
「我的擇偶標準又不是大學生,我的擇偶標準是你。」
此時,我卻覺得心像是被人,攪成一團解不開的亂麻。
「其實我們家一直跟這個女孩家交好。」
「未來,我希望她能成為梁家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