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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一個殺豬匠》第16章

我閉上眼睛,握著他的手,如同握了一根救命稻草。

恍惚記得幼時,他還是裴尚書家的公子,在宮里給諸位皇子做伴讀,小小年紀,穿月白色的錦緞,玉冠束發,眉眼精致,秀致佳絕。

他的書讀得比皇子們還好,太傅總是夸他。

而我一向不喜讀書,也不喜太傅。

我與他交集不深,他僅大了我半歲,面上見了稱呼一聲「裴月哥哥」,再無他話。

直到梁王兄出事,裴尚書家被牽連,我便再也沒在宮里見過他。

那時我才五歲,轉而就將他忘之腦后了。

再次相見,已經隔了十年。

他是聊齋清館的臺柱子,不出意外的話,他腰上烙了一個「奴」字。

清館那種地方,魚龍混雜,污濁不堪,但他一身白衣,眉眼溫良,看上去那麼干凈。

我是在街上無意之中遇到他的。

那時我騎了一匹烈馬,帶了一隊人馬從長安大街出城。

官兵開道,我騎得飛快,突然橫空跑出來一個孩子。

那種速度下,躲藏不及,是他不顧性命地上前,救了那孩子一命。

但他被我的馬傷到了。

而我急著出城,未做停留,僅是用手指了指他。

我這一指,再次回京已是半年之后,陳內官將他調查得明明白白。

裴尚書幼子,皇子伴讀,幼時玩伴。

潛意識里,我同情他,但是并不想去清館看他。

清館那種地方,達官貴人的享樂之所,縱情酒色的骯臟之地。

但我還是去了,我不喜歡虧欠別人。

那一年我與他皆是十六歲,我在著手繡嫁衣,他在清館身陷囹圄。

我對他是不錯的,皇兄登基后,已為梁王兄平反,我給了他一塊令牌,告訴他可以給他安排別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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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拒絕了,他神情淡淡地告訴我:「殿下,我已經在這里待了十年,能去哪兒呢?我這樣的身份,焉能指望有別的出路?」

他說得對,他從來都是這般清醒。

腰間那個「奴」字,注定了他這一生都是卑賤的奴隸,無關何時何處,桎梏如影隨形。

我同情他,叮囑了他若是遇到難處,盡可來找我,他只是笑笑。

我知道他不會來的,但離開之前,我還是找了清館的主事,丟給他一枚金葉子。

主事人精似的,哈腰點頭。

那枚金葉子,乃工部所造,皇家御賜之物。

人人盛傳清館的裴月公子,皎如明月,人間驚鴻,被貴人看重,不可褻瀆。

我沒去看過他,我也知道他不屑于我去看他。

甚至我那些多余的做法,他也是不甚在意的。

風月場所摸爬滾打多年,其實他并不需要我的庇護。

我以為我們之間再無交集。

可是后來安珵與我漸行漸遠,我的一腔熱情一次次被潑滅。

安珵說:「公主回京吧,西北荒涼之地,不宜久留。」

我愣怔,半晌才輕聲道:「可是回京之后,我就見不到你了。」

夕陽西下,余暉映在他身上,鍍上一層霞光,那般美好。

可他緩緩開口:「公主回京之后,擇婿嫁人吧,只當從未認識過臣。」

他從前喚我「阿衡」,不知從何時起,他越來越恭順,疏離到君臣有別。

我說:「安珵,你給我一句解釋,為何要我嫁人?你明知即便我嫁人,也只想嫁給你的。」

他沉默了下,最后給出的解釋是:「臣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回京,莫要耽擱了公主,罷了吧。」

罷了吧,只當你我從未情定,過去之事,抹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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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真輕松,我笑了兩聲,倔強地看著他:「既是這樣,我等你。」

如今想來,安珵放棄我的決心如此之大,裴月說得對,是我執迷不悟,不肯面對現實。

回京之后,給他寫了那麼多信,他從未回過。

我學會了借酒消愁,有時喝得無聊,會去清館找裴月一起喝。

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安靜聽我哭訴,聽我發泄一通,然后嘆息一聲。

「殿下這是何苦,世間萬般無奈,若人人都有殿下這樣的執念,安能圓滿。」

他總是在替安珵說話,我不愛聽了。

后來我不去清館了,我在公主府自己喝。

喝著喝著,有時就耍起了酒瘋,還有喝多病倒的時候。

我病了好幾日,陳內官勸不動我吃藥,裴月第一次上門。

他有公主府的令牌,可他從沒來過。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每次陳內官見我酗酒,總會差人去請他。

我曾經以為,我肯給他這個面子是因為幼時那點不多的情誼,但后來漸漸又明白,不是那樣,因為裴月懂我。

京內人人盛傳,安珵極寵他的妻。

那些恩愛寵溺之事,傳到我耳中,無比嘲諷。

我隱約覺得,自己快瘋了。

那晚我握著裴月的手,如同握住一根救命稻草。

「裴月,你也同安珵一樣嗎,若你是安珵,也會做同樣的選擇嗎?」

裴月沉默了,但他望向我的眼神幽深得見不到底,半晌,他說:「殿下錯了,你心里有安將軍,他才有得選。」

我沒有看懂他眼中的情緒,只是呆愣愣道:「可是他沒有選我,他恨我們……」

裴月伸手捂住了我的嘴,皺了眉頭:「殿下醉了,莫說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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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渾身一顫,對上他漆黑的眸子,臉色蒼白地點了頭:「是,我醉了。

那個念頭,從不會有人敢說出口,我們是誰?是皇室,是朝廷。

皇家天威,賦予在任何人身上,無論好壞都是恩賜。

這個道理,我是在遇到裴月之后才明白的。

沒有他,我永遠不會知道安珵的其他想法。

他總是替安珵說話,大概也是感同身受吧。

我握住了他的手,我說:「裴月,你還沒回答我,你也會跟安珵做一樣的選擇嗎?」

他笑了,聲音輕柔:「我說了殿下,我不是安將軍,我沒得選。」

七月初七,乞巧節。

我在城內玉燕樓見到了安珵,和他的夫人。

我竟不知從何時起,安珵對我充滿戒備。

他不動聲色地握緊了那女子的手,他還說:「公主覺得味道變了,不妨試試別家茶餅,何必非要吃他們家的?」

我險些落淚,在他面前,我一貫如此低微。

離開之后,城內街道熱鬧,湖畔很多人在放許愿船。

我站在那兒寂靜無聲,裴月上前為我披上披風,道:「殿下要不要放一盞船?」

我搖了搖頭,我說:「我沒有愿望,若非要說一個出來,我此刻想摧毀安珵,把他丟進護城河。」

輕微平靜的語氣說出來的話,閑話家常一般。

裴月笑了,他望著我,像看著一個鬧脾氣的孩子。

「殿下只會黯然神傷,獨舔傷口,我不信。」

但說完,他握住了我的手,沒有說話,徑直穿過人群去攤位上拿了一只許愿船。

然后他在船上寫了一句話——愿安珵今晚泡在護城河,無法上岸。

裴月拿著那只船,彎身輕放進湖里,推動上前,回頭沖我一笑:「許個愿,總是好的。

天上一輪明月,人間湖畔繁鬧。

他神情認真,無比虔誠,我忍不住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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