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不在乎:「宗室里那麼多孩子,過繼一個就好。我從來沒想過因為這件事改變什麼。重要的是他有沒有能力負擔天下,而不是他與我的血緣。」
「我比你大六歲。」
他步步緊逼:「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一直都知道。」
「我……年壽難永。」
他的氣勢就這麼弱下來,逐漸化作一種叫溫柔的東西:「姐姐,年年歲歲,我總守著你。」
我瞧著這個赤誠又熱烈的少年,第一次知曉了自卑為何物。
或許那不是自卑,是一個病者對健康的渴求與無力。
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的人,擁有得越多,越擔心隨時會失去。
先皇還是選錯人了,段無祁怎麼就是個死心眼兒的癡情種子?
我也選錯人了,怎麼就嫁了個偏偏會叫我動心的人呢?
但我還是握住他的手,既然如此,不妨一錯再錯:「好,一直都是你聽我的話,我也夫唱婦隨一次,你要做『昏君』,我便擔了這妖后之名。」
皇上閑置六宮拒絕選秀,皇后又無所出,這在哪朝哪代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可出奇的是,并沒有多少大臣提出異議。
畢竟,誰會和一個快要死的人計較這麼多?我遲早要騰出這個位置,又何必他們出頭。
那時候還沒有人相信,段無祁會守著我一輩子。
總還是有人按捺不住,段無祁身邊被人不著痕跡地安插了一個宮女。
容貌、性情,甚至于儀態,與我皆有相似。
不同的是,她健康明媚,宛如春光,簡直叫人見了都忍不住歡喜。
段無祁注意到她了,仔細思考,然后大手一揮,從此他的圣殿里再沒出現過任何雌性生物。
這一下治標也治本,畢竟,單以子嗣來論,這些人總不可能給陛下塞男人吧?
11
只是我想不到,這些自詡知禮的讀書人也會有如此卑劣的手段。
他們攻訐我,還言之鑿鑿污蔑姐姐。
他們說我以后宮之身干政,實乃狂悖。還說姐姐是冒領了將士的軍功,以榮自身。
說來可笑,所謂干政,是我在前不久向段無祁呈上的賑災十策,那策論實施下去已經初見成效,救了玉陽上萬災民。
姐姐的功勛自不必說,她次次浴血奮戰,身先士卒,身上留下不知多少傷痕。她流下的每一滴血都破土生根,筑成了守衛邊境的一道道城墻。
然而這些落在旁人眼里,竟都變了樣子。
他們說我只是個女人,怎麼配參與政事?牝雞司晨,必然包藏禍心。
「這辦法真是皇后娘娘想的?柳家門下幕僚眾多,我看這策論八成出自他人之手,她為了彰顯自己賢德謊稱己著,欺世盜名罷了!」
「是啊,我就覺得奇怪呢,她一個深宮婦人,怎能有如此見地?原來如此!嘖嘖,有權勢就是好啊……」
他們說姐姐只是個女人,怎麼可能有如此功績?事出反常,一定有假。
「皇后娘娘嬌滴滴的,姊妹又能厲害到哪去?鎮守邊關這種事她做得來?實際上,這些功績該是寧王殿下的吧。他們夫妻一體,那柳氏撒個嬌,寧王殿下還能不把自己的軍功拱手相讓?」
「對對!況且就算真是她的軍功又怎樣?她既然嫁了寧王殿下,就該一心襄助寧王才是。女人家,哪有處處掐尖要強和夫婿爭名頭的?不賢悍婦!」
只是個女人……
只是個女人!
這話傳到我耳朵里的時候,段無祁正在為我簪花,他扶正了我發簪的位置,朗聲問我:「傳這些腌臜話的人,姐姐想怎麼處置?」
我垂著眼睛:「御史臺半數人都有此心,我父尚是文官之首呢,他們都敢如此不管不顧。
「誰不知我柳家一門榮耀,絕非謠言可動。可見有心傳這話的人并非為了拉我父親下馬渾水摸魚。
「而是他們從心底里認為,女子難堪大用,必須依附溫馴,恭謹順從。否則便為世道所不容,合該被口誅筆伐。」
謠言可以立止,人心何以斷絕?
段無祁看出了我的憂慮,攬住了我的肩膀:「姐姐愿意上朝去嗎?」
我難得愣住了,我朝確有以女子之身上朝垂簾聽政的先例,但也僅限于幼主難以行政。還從未有過皇帝正當壯年活蹦亂跳,皇后就直登廟堂的事發生。
這話簡直不像是該從他一個皇帝嘴里說出來的,正因為他是皇帝,這話才更顯得如此大逆不道。
段無祁看著鏡中的我,眼神堅定:「姐姐,你教過我的。人之言行,皆因其用,只關乎對錯。不該以門戶、男女論之。這一路上,若無你,便無我。如畫,你不比這世間任何一個男子差!」
我回頭與他對視,段無祁直直望進我眼睛里,清聲道:「不該只因為你是女子之身就要承受這些非議,這不公平。姐姐,去吧。我,就在你身后。」
從那一刻開始,我再也沒有把他當作一個孩子。
或許在世俗眼中,他不是一個最完美的君王。但他卻有著一顆赤子之心,有著自己的思想,胸中自有溝壑。
在他心里,能夠御極天下之人,未必要是他自己的血脈。而能為這天下造福之人,也未必不能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