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你不要怪自己,更不必為此自責,你只管好好活著。」
只管好好活著嗎?從未對不住誰嗎?我這一世,從前覺得拖累了阿娘,后來又害了阿姐,齊域說我欠她們的,我理應長長久久地痛苦下去。
而長贏,他如今告訴我,我從未對不住誰,我可以好好地活著。
竟是這樣嗎?我想要山川湖海,大漠孤狼,想要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想要和一個真正心悅之人過三餐四季的平凡日子,我所認為的「好好活著」,似是再沒機會實現。
「回去吧淮安,外面冷,仔細別凍著了,我也要走了,日后不知還是否有機會相見,但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安康,那日以命相抵的傻事,可是再不要做了。」
我點點頭,眼淚含在眼眶里,忍得一雙眼都是酸澀的。
長贏走了。沒有封地犒賞,沒有官爵傍身,甚至連月銀都沒來得及結算,拖著病身,立在宮門之外,卻又突然停住腳步。
「淮安,」長贏回過身,沖我笑笑。「縱然知曉再無可能,但我還是想要等等你,就像你從前也愿等我到五十歲一樣,我也等你到五十歲,可好?」
五十歲嗎?
好!
14
皇帝新得了一位寵妃,不過月余便連晉三級,據說若不是群臣上奏相阻,就連那皇后之位也是她的了。
「咱們陛下對這位娘娘寵得很,如今還懷有身孕,若是再誕下一位皇子,那自此以后地位便更是無可撼動了。」
「可我怎麼聽說,這位娘娘從前成過親嫁過人,還是陛下親自賜婚的,賜給了一個太監。」
「噓,不要胡言,當心掉腦袋。」
從跟隨齊域回宮到如今,這已是我被困在深宮里的第六個年頭了。
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越來越大,我每天只覺得乏累,總是在睡著,即便偶爾醒過來,也是看著院墻發呆。
隆冬臘月,院子里蕭瑟凄涼,齊域命人搬來了許多的紅梅,日日有人照看修剪,竟是一點枯枝殘花也看不見。
我每日看著這些紅梅,像是活在夢里。
花怎的會永不凋零呢?我定是還沒睡醒。
齊域經常會過來看我,有時候甚至會命人把奏折都送過來,整日整日地待在這里。
我恭恭敬敬地行禮,恭恭敬敬地奉茶,恭恭敬敬地喊他陛下,卻從不主動與他說些什麼。
齊域說我活得沒有人氣兒,還在我喊他陛下的時候生氣地摔碎杯盞,問我到底會不會好好說話。我跪在地上,一遍遍重復著陛下恕罪。
我怕齊域生氣,我怕他哪天心血來潮會揚揚手命人殺掉我。
我不能死,我得活到五十歲,活到五十歲做什麼來著?怎麼不記得了?最近的頭腦越來越不靈光,整日都是暈乎乎的,我只是知道,我須得活到五十歲才行。
那日齊域在我這批奏折,我撐著下巴看著他,突然有點恍惚。
「齊域。」我開口。
齊域抬頭看向我,眼里竟是有說不出的驚喜。
「你……剛喊我什麼?」
我沒回答他的話,自顧自地繼續說。
「你竟比我年長的嗎?」
「什麼?」
「阿娘叫我喊你阿兄,可你看上去明明跟我差不多大嘛。」
「齊域,」我托著下巴眨巴著眼睛看著他,「要不這樣,以后在阿娘面前,我喊你阿兄,阿娘不在的時候,我就還是叫你齊域好不好?」
桌上的奏折被摔在了地上。
「賀淮安,你這又在玩什麼伎倆?」
我聽不懂齊域在說什麼,也不懂他為什麼生氣,但頭腦里有一個聲音,他似乎不是這樣回答我的。
「以后在阿娘面前,我喊你阿兄,阿娘不在的時候,我就還是叫你齊域好不好?」
「隨便你怎麼叫。」
怎麼回事呢?怎麼會有兩個齊域?
15
「陛下,娘娘這是得了癔癥,有時會分不清現實和回憶,她怕是將陛下認成了記憶中的人了。」
齊域來回踱著步子,
「朕不想聽這些,朕只想知道要怎麼治好她。」
御醫們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額頭緊貼著地面。
「陛下恕罪,娘娘這是心病,心病……確實無藥可醫,還需找到癥結所在,解鈴還須系鈴人啊!」
「廢物,一群廢物,朕養著你們做什麼?滾,都給朕滾!」
齊域他們說話聲很大,即便緊閉著房門我也還是聽見了。
系鈴人?系鈴人是誰呢?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病了,總是會發癔癥,分不清人,我自己沒什麼感覺,只覺得成日都在做著夢。
夢見阿娘、夢見齊域。夢見昭昭阿姐,也夢見長贏。
再過幾日就是除夕了,齊域命人在這寢宮里掛滿了燈籠,我看著院子里亮起的燈籠,披著狐裘大氅,坐在軟椅里發著愣。
「在想什麼?」齊域湊過來問我。
「在想這燈籠怎的就這樣貴,竟是要花掉你近半年的餉銀。」
齊域沒說話,我把下巴往狐裘大氅里縮了縮,眉目含笑。
「但你還是會買給我,你真好。」
「這樣便是對你好了?」齊域說。
我點點頭:「那是自然,長贏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最好之人。」
身旁的人很久都沒有動靜,我又覺得有些乏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恍惚間,似是聽見身旁之人聲音喑啞。
「賀淮安,我也送你一院子的燈籠,你可否……不要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