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是半年前才登基的。
只是登基后并未如正常流程那樣選妃立后,坊間不少關于新皇是不是不行的傳言。
如今想來,怕不是不行,而是并不好女色。
「奴才一時口誤,還請陛下責罰,奴才新入宮不懂規矩,侍奉不好陛下,還請陛下送奴才回凈事房好好學學規矩。」
我連忙起身跪下,慌亂間掛住了他的錦袍。
露出的肩膀上一塊朱砂色的胎記如雛鳳展翅,與那年元宵盛會被我救下的公主鐘樂一樣。
我的心恍然漏跳了半拍,她臉上騰起紅暈,扯回錦袍:
「凈事房的人,可教不會你這種侍奉。」
【3】
鐘樂與紈绔太子鐘玨同胞出生。但半年前,昭告天下即位的是太子鐘玨。
鐘樂說,即位前夕,鐘玨微服私訪,路過江南之時突然留下一封隱居山林的書信便失蹤了。
為安撫人心,平定朝堂,與鐘玨容貌無二的她裝作鐘玨,頂替即位。
后宮不能無人,皇帝不能無子嗣,可鐘樂的事只有幾個心腹知道。
自然不能選秀,更不可召幸世家公子入宮,她為此煩心不已。
凈身的那位老太監出了個主意,在送進宮的人里看看,
發育不錯的送給鐘樂伺候,若是沒有命中就留作太監,若是中了就去父留子。
待生下來找個怯懦的世家小姐入宮撫養,倒也萬無一失。
「當日初見你便覺得驚才絕艷,還向皇兄說想討了你入我公主府。」
鐘樂隨意散著錦袍,傾身搭著我的肩膀:
「京城說新科武狀元劍霜公子病逝,我還難過了些許,你怎的竟進了宮?」
香軟的呵氣撲著耳朵,我一時恍然。
面前這人,是那年從護城河中抱出救下的公主,
是我數個夜晚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的鐘樂。
昔日我為世家公子,她為公主,互相不敢逾矩。
如今我頂著太監的名號,身負仇恨。
而公主搖身成了陛下,位居萬人之上。
這般身份,反倒可坦誠相待、床前夜話。
真是造化弄人。
我壓下心思,抬頭盯著鐘樂的雙眼:
「陛下天姿國色,是賜福于我,只是陛下當真舍得只留一夜貪歡?」
她的頭發披散下來,比方才少了些威嚴,更添了些嫵媚妖嬈。
「劍霜公子難道還想寵冠后宮麼?」
她低低笑著,露出淺淺的梨渦:
「如此美色,若能誤我不思早朝,便多留你幾日可好?」
床邊燭火輕搖,掩下一室旖旎,鐘樂肩上的鳳凰泛起潮紅,如飛如游。
【4】
一晌貪歡,高枕安眠。
我暗嘆世事無常,做公子時,在那些紈绔子弟的酒席中聽了不少花樣。
當初只道是尋常,如今卻成了以色事人、博得前程的伎倆。
深秋的風卷著些許寒意,在旭日初升的晨間順著窗溜進。
「冷……」鐘樂皺了皺眉,蜷了蜷身子靠近我。
我恍然想起那年元宵盛會,從護城河中抱起她時她也是這般閉緊雙眼皺著眉。
軟軟的身子蜷著往我懷里縮,雙手緊緊攥著我的衣袖,好不可憐。
只覺得戳中了我心頭的某處柔軟,不忍再松開手。
那晚回去,父親說那是公主鐘樂,是太子親妹,早定下了要聯姻外邦。便是喜歡也不可叫人看出,還是斷了不該有的念頭才好。
初開的情竇扼殺在萌芽,如今卻陰差陽錯結出碩果。
我掖了掖她的被角,想要翻身去關窗,頭發卻被揪了一下。
「你要去哪兒?」
鐘樂半起身,手里攥著一縷糾纏在一起的頭發。
一邊連在我的鬢角,一邊連在她的耳側。
「按規矩,今日該送你去凈身的。」她的面上潮紅未褪,眸中春色不減。
我回手推上窗,心下有了打算,以侍衛之禮跪在床邊:「臣文武不差他人,陛下可舍得?」
若能從侍從做起,來日尚有前程可博。
鐘樂坐起來,一腳踩在我的肩上,微微用了力,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呢喃呵氣:
「想做侍衛?朕不許。」
泛著銀光的剪刀響了兩下,鬢角一松。
「結發之交,自然要日夜相對才好。」
那縷糾纏不清的黑發落在鐘樂嫩白的手心,好似我此時亂如麻的心思。
若做不得侍衛,真要委身做宦官麼?
凈事房那位老太監前來叩門,打斷了思緒。
尖細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隔著屏風傳進來,好似扎在心頭,破滅了我的奢望:
「陛下昨夜可好?那人是送回凈事房割掉腿上那塊,還是送到慎刑司割掉脖子上那塊?」
鐘樂將頭發裝進床榻上的香囊中,起身披上錦袍。
回眸之間神色已然不見嬌弱,只有天子威儀之態,雌雄莫辨地朗聲回應:
「陳公公在凈身冊子上記一筆吧,只當他凈過身了。朕缺一個貼身太監,留用了。」
【5】
陳公公應了聲,內務府很快送來一身宦官服飾遞給我。
那宦官服好似千斤重,重過我曾舞過的玄鐵重劍,壓得雙手發了抖,一時接不過來。
鐘樂屏退了侍從,親手幫我披上宦官外袍。
「你怨朕?」
我垂下眼,不敢對上她探尋的目光。
只是件宦官衣服罷了,若非如此,只怕現在我已是名副其實的太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