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忘。被解剖過，身體自然到處都是血，其實比起那個腸子拖在地上的老婆婆，我也沒好到哪去。

江吟哭了一會兒，才終于克制住了情緒，他哆嗦著手指，在我不解的目光下，緩緩拿起了一把刀。

一把手術刀。

「你干什麼！」我急了，「人家都給我縫上了你還要切開？」

我看不懂江吟的動作，而他也聽不見我的呼喊，他的手指還在抖，我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利落的一劃，劃開了那道縫合的線。

像是在怕自己后悔一樣。

我只覺得靈魂都跟著一疼，江吟死死咬著牙，像是在賭什麼，修長的手指扯住兩側，將那道長長的傷口，活生生的扒開來。

而我愣愣的，看著自己碎裂的骨骼和模糊的碎肉，后知后覺的又一次探了探心臟的位置。

扒開皮膚和脂肪，還有那些勉強黏連著的肌肉群，我終于反應過來江吟的目的。

因為那里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

我的心，不見了。

10

我垂下頭，看了看肚子上長長的一道刀痕，從胸前延伸到腹部，任誰看了后大概都會感嘆一聲，這人死的真慘。

可是直到一陣涼風貫穿胸膛，我猛然意識到那被我忽略掉的事。

一只鬼會一直維持著自己死掉那一刻的樣子沒錯，可死后的儀容變化卻不會再顯現出來，那麼我身上這道解剖的痕跡，又是什麼？

我到底是死在了任務里，還是死在了解剖的那一刻？

脊背爬上一股寒意，我呆呆的甩了甩手心黏膩的血跡，看著江吟微微顫抖的樣子，頓了頓，還是沉默的關掉了燈。

江吟這樣的人，本就不該有這樣的時候。

一片黑暗里，我默默的尋了個角落坐下，視野中央仍然是江吟的方向，思緒卻越飄越遠。

第一次見到江吟，是在某個不重要的集會的主席臺上，一位老師領著江吟出現，憑空奪走了我的優秀學生發言。

顯然，我是個格外記仇的人。一次發言不重要，可他搶走了我的東西，這屬實讓人不爽。于是我拎了一瓶礦泉水，潑了學校的音響，讓他的發言啞了火。

這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學校沒有重罰，更何況好像江吟對這事也毫不介意，于是最后只是不輕不重的罰著我跑了二十公里，可我記得格外深刻。

跑到大半的時候我氣都喘不勻，江吟卻還要湊到我面前來礙眼，他說，「程錦，你可能想多了，我從來沒想搶你的什麼東西。」

他在我旁邊一起跑著，腳步輕快富有活力，和一旁腿又酸又軟的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氣不打一處來，只覺得他這話充滿了嘲諷和炫耀——意思不就是我自作多情？

他確實有能力，也不稀罕搶什麼東西，只是隨隨便便那麼一表現，就能做到比我出色而已。

我氣到牙癢癢，恨不得沖過去就和他打一架，可他跑的一直快我一步，我怎麼跑都追不上他，一直到二十公里跑完，趁我找老師交差的時候，一個回頭，江吟又消失了。

再后來，好像我做什麼都有他一份。我去練習射擊參加比賽，他也跟著參加，我去爭學校的優秀畢業生，他就也去爭，我去找了個錢多的地方上班，他又跟著來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我倆興趣愛好抱負剛好一樣，還是說他只是為了純粹的惡心我，我受夠了活在他的陰影下面，也不想再處處和他爭來爭去，于是挑了個月黑風高的夜約他到小樹林單挑，可他這人不講武德，也不知道出于什麼心理，我明明寫好了讓他一個人赴約，但才剛跟他動手，就看見他身后還跟著半個隊的兄弟，氣得我下手狠了些，一腳踹斷了他一根肋骨。

然后在選隊的時候，他才終于怕了我，跟我分了隊。

這事讓我著實驕傲了一段時間，畢竟誰敢跟江吟那種打架不要命的人動手，我卻動了，還有幾個人敢把人骨頭都踹斷，我還是辦了。天上地下我程錦還有什麼不能做不敢做的事？

可是如今回想起來，卻愈發覺得奇怪。

拋開主觀因素，江吟的確是個厲害的人，是個天生的刑警料子，雖然我不覺得他比我厲害多少，但我那一腳并不是突襲，他但凡攔那麼半下都不至于有這麼大的威力。

除非，他根本就沒想過攔。 

11

江吟還在對著我的尸體發呆，他已經呆了太久，久到連我自己都接受了我是被挖了心臟才死的這件事，他卻還在那里傻傻的發呆。

我看不下去，也忍不下去，我沒空再陪他玩什麼開關燈的游戲，只是很安靜的飄過去，按照記憶，利用燈的存在給他發了一段摩斯密碼。

這個人盡皆知的加密模式，在從前的我看來是毫無意義的存在，如今卻成為了我和江吟交流的唯一方式。

燈光一閃一閃，晃的連我一個鬼都覺得眼睛疼，而閃爍的燈光準確的傳遞了兩個字，「江吟。」

傻坐在那里的人終于有了反應，他有些愣神，視線依稀聚焦到落地燈開關的位置，亮著的燈光下，那里空無一物，只有我這個鬼飄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