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同葉淮安過聘書那天,收到了阮映映從宮里遞出來的信。
信中首句話便是:「我不同意這門親事!」
我下意識瞥了葉淮安一眼,耐著性子往后讀。
原來是阮映映所開的那家賭坊,本只有她一人押葉淮安。
她都做好大賺一筆的準備了。
可昨日葉淮安不知何故,也去了那家賭坊。
并且瘋狂給自己下注。
本是阮映映一人獨享的賭資,這下被葉淮安分去了大半。
她心疼得很,故而特地來給葉淮安添堵。
我哭笑不得。
很少有人能惹得阮映映如此生氣了。
葉淮安已經猜到了,他扯著我的袖角解釋:「錢錢,他們押注最多的竟然是旁人!我這才出手撥亂反正的。
「若是長姐生氣,賭資我分文不取,全都贈與長姐便是。」
我有些好奇,托腮問他:「那押注最多的人是誰?」
值得葉淮安計較至此。
說起這個,葉淮安的拳頭都攥緊了,憤憤不平地道:「顧詔!」
「那些人還說,你倆是青梅竹馬,有情分在。」
葉淮安冷哼一聲:「若我與錢錢自小相識,必得寵著護著,珍之愛之,只愛錢錢一人。才舍不得在兩個人之間搖擺不定,傷害你呢。」
我輕笑一聲。
心想,葉淮安這醋確實吃得不值當。
他該醋的那位,在金鑾殿上坐著呢。
25
老實講,葉淮安是個極為體貼的未婚夫。
他每回邀我出門,都隨身帶著熱鹽袋。
最初我并不懂,直到一次遇雨,葉淮安仔細地將鹽袋敷到我的膝蓋處:「有沒有舒服一點?」
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就連娘親都不知道,我那處有傷。
那是在戰場上為了救人留下的,并不嚴重。
戰場兇惡,磕磕碰碰本就是極為常見的事情。和那些丟了命的人比起來,我這算得了什麼?
不過一點小傷。
偶爾會疼痛罷了。
可當葉淮安垂眸溫和地替我按摩時,我竟舍不得移回腿來。
26
我在盛京的名聲一向不算好。
可葉淮安不同,他是來盛京求學的書生的楷模,聲望很高。
偶爾坐在馬車中,我聽到相識的人攔住葉淮安問:「葉公子,你真的要娶阮二小姐嗎?
「聽說阮二小姐在軍營長大,行為粗鄙似男子,如何配得上葉公子光風霽月?」
盛京文人皆重禮數教養,以不通五經為恥。
葉淮安他……也會這樣想嗎?
他也會覺得我舉止粗俗、不堪入目嗎?
我攥緊了雙拳,聽著車窗外的動靜。
葉淮安的聲線很冰冷,像是在冰棱子里凍過,聲聲質問:「我記得孟兄家境富庶,更是自幼求學,也曾拜過幾位名師,活得很是安逸。
「但是孟兄可曾想過,你的這份安逸,是以什麼換來的?
「是那數萬邊境戰士的性命!
「他們在前方浴血廝殺,吃不飽、穿不暖,時時刻刻擔心北疆的偷襲,隨時可能丟了性命。這才給你一方庇佑之所。」
葉淮安一字一句,刃如刀劍:「受了別人恩惠的你,竟反過來嘲笑她粗鄙。
「真是可悲。」
我眼眶一陣濕潤,閉了閉眸。
再睜眼時,葉淮安不知何時已上了馬車,正小心翼翼地盯著我看:「錢錢可莫要多心,那人被我趕走啦!」
他冷哼一聲:「我和那些蠢貨才不一樣。
「能娶到錢錢,是天大的福氣呢。」
氣氛變得有些曖昧。
良久,我別過臉去,輕聲提醒:「葉淮安,莫要忘了我們的約定。
」
葉淮安的眉眼瞬間耷拉下來,像一只大型犬類:「我記得的。」
27
我同葉淮安成婚那日當晚,娘親啟程回北疆。
她本就是為了我的婚事回來的,塵埃落定,她也得回去守衛邊境了。
皇帝和阮映映也微服觀禮來了,葉淮安正在前廳陪他們說話。
我等了會兒,原想同葉淮安當面告別的。
可皇帝遲遲不走。
再晚些,我便追不上娘親了。
我給葉淮安留了封信。
信中與他直言:他當日一見鐘情的人并非我,而是我長姐。此去戰場,兇險難料,便給他留了封簽好字的和離書,他若想和離,直接簽字便生效。
這我選擇葉淮安的第二個緣由,是他告訴我,他知曉我志在邊關,不愿囿于家宅。我若肯嫁他,一來可以讓娘親安心,二來,仍可以奔赴北疆,去收復失地,做我的將軍。他愿意替我遮掩。
28
回江州的路上,我們走得很慢。
我見到了邊境的百姓被北疆的官兵掠奪,見到了五歲的孩童食不果腹,見到了成群的流民背井離鄉,見到了燕子筑巢于林,見到了骨肉相食。
我想起自己十三歲那年第一次上戰場。
娘親生怕我出事,只許我跟在她身邊,哪怕我早已是大淮數一數二的高手。
我從未見過那般慘烈的場景。
鮮血染紅了大半的沙漠,遠遠望去像一朵盛開的食人花。
艷麗卻又殘忍。
上一刻還微笑著同我說話的少年,下一刻便慘死在血泊里,甚至連雙眼都沒來得及閉上;每個士兵的衣服口袋里,都繡著一封家書,若他陣亡,幸存者便幫他寄回去。
我終于知道為何每次打仗歸來,不論勝負,娘親的臉色總很凝重,把自己關在佛堂一跪便是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