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她跟我哭哭啼啼,說太后再氣也不能如此折磨自己。
這小丫頭什麼也不懂,只知道太后是太后,是不該如此寒酸的。
其實啊,她也怕苦的,我知道。
于是我問她:「那我將你送到皇帝身邊可好?」
小丫頭揚起一雙濕漉漉的眼沖我搖搖頭,一字一句道:「太后在哪蔻珠就在哪。」
嘿,想不到她還挺忠心的,但這樣不行,于是我又說:「那我送你出宮,可好?」
小丫頭愣住,眼淚都不淌了。
我笑了笑,摸摸她的額頭,說:「你為我遞封信,往后我便許你自由。」
蔻珠睜圓了眼,在燭光照耀下。
那清澈至底的眼里赫然映著兩封信,上面分別寫著明晃晃的傅鳴與齊榆。
我一直沒說過,那次傅鳴帶著人馬來接我回宮。
快到宮門時,他叫停車馬,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走到車窗前,問:「太后不喜歡宮里?」
我沒回,他又低聲說:「太后和薛湘湘可一點也不像。」
我猛地撩起車簾,警惕地看著他。
傅鳴臉上戴著假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他微微俯首,湊到我耳邊說:「臣可以為太后保守這個秘密。甚至可以讓太后離開皇宮,不過就要看太后答不答應了。」
我問他想要什麼。
傅鳴一字一頓,字字入耳,「薛湘湘愛臣愛到可以為臣赴死,太后呢?」
「太后不會的,即便會,臣現在也有些舍不得了。」
他忽地低笑一聲,抬手用指腹輕輕劃過我的臉頰,大膽且放肆。
和原書中所寫一樣,他張狂至極,「太后不如跟了臣……」
那一刻,我為從前的薛湘湘不值,更是氣得渾身發抖。
重重甩了他一個巴掌,「傅鳴,你放肆!」
然而他卻不怒反笑,橫眉直視,猖狂道:「對齊榆死心塌地不是件好事。到將來一日,微臣便不會憐惜太后了,太后可要早些想清楚。」
傅鳴留下這句話后,翻身上馬,一騎絕塵。
36.
當時我覺得自己根本無需理會,就當他是放屁,可現在事情早已脫離原文發展。
往后一切都是未知數,我不知道傅鳴會做什麼。
更不清楚齊榆是否已做好應對傅鳴的準備,起碼在離開前,最后幫齊榆一把。
很快小丫頭答應了下來,你瞧,這皇宮真不是人待的,有離開的機會,誰也不愿意錯過。
可偏偏我能許人自由,卻無人許我自由。
現在這永壽宮徹徹底底只剩我一人了,不,還有棉花陪我。
不過棉花越來越調皮了,夜里我正準備歇下,它忽然變得格外興奮。
墊著步子四處晃悠,我喊它,它卻不理會我。
正當我想將它抱起時,它倏地跑到窗邊,一躍而出,躥進夜色之中。
我趕緊追出去,生怕它像上次一樣跑了。
永壽宮里燈火晦暗,我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一邊喊棉花,一邊仔細搜尋它的身影。
可我都快翻遍整個永壽宮都不曾看見它,我有些著急了。
便走出永壽宮,將搜尋的范圍擴大了些。
因出來匆忙,身上衣衫單薄,在這寒風凜凜的冬夜里有些受不住。
我搓搓身子,冷得連打幾個噴嚏。
忽然,前面響起一道微弱的貓叫聲。
我循聲快步走去,只見在宮道轉角處,棉花就站在那仰頭瞧著我。
我頓時松了一口氣,蹲下身訓斥它幾聲,哪想它還有脾氣,扭頭就走。
這一走啊,我才發現這條宮道的盡頭是哪。
眼前一片高墻,而高墻間一扇金釘朱漆的皇城宮門徐徐而開。
發出沉重的聲響,兩旁羽衛高舉火把。
在那火光之下,一人長身玉立,而他腳邊趴著一只雪白似棉的貓。
此時心頭不知是震驚還是困惑,又或是二者糅雜一團。
只覺得心里亂糟糟的,我緩緩向他走去,最后在他面前站定。
宮人悄然遞上大氅,他接過后傾身為我披上,又小心溫柔地系好帶子。
低聲開口:「朕不困著你,你想走,今日朕便送你離開。」
大氅大概是剛烤過火,溫溫熱熱,暖人的很,我捏著衣料,抬眼看他。
37.
齊榆眼中澄明,只是眼底兩團青黑在訴說著他有多疲累。
這段時日未曾相見,他臉頰略微凹陷,消瘦許多。
我有些不忍,說:「皇上再忙也得注意身子。」
然而又道:「我離開后,希望大齊再無薛太后。」
若要離開,便徹徹底底消失在世人面前。
儼然齊榆明白我的意思,他伸手欲牽起我。
可指尖尚未碰到便觸電般縮了回去,他聲音平緩而道:「朕答應你。」
我低聲笑了,「齊榆,謝謝你!」
他渾身一震,眼中忽染濕意,鼻頭微微泛紅,說:「湘湘,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來。」
「你是天子,你是齊榆,你永遠不會垮的。」
從見過那個在喪儀上強忍悲痛,無比堅強的帝王起。
我就知道,他永遠不會垮的,他必須撐著這個國家一步一步走下去。
四年前,他或是一株榆苗,承著風霜雨雪。
經年累月后,他必然會成長為枝葉繁盛的榆樹,供天下人蔭下乘涼。
齊榆終不再說話,他身后的宮人提醒道:「太后,是該走了。」
我點點頭,視線越過他的肩,落在宮門之外的馬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