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花轎、婚書,也沒有新式的婚紗和戒指。
該被稱為新婚的夜晚,傭人收拾了房間,我指尖劃過柔軟的被褥,寬大的房間,梳妝臺前西洋進口的化妝品擺了一列。
上海難得落了雪,一片飄零的雪落在我的鼻尖,車輛燈光照破莊園寂靜的夜。
他從車上下來,我撐著身子靠在二樓的陽臺上。
冬日干枯的爬山虎掛在墻上欲掉不掉。
他察覺到我的視線,抬眸與我對視。
漫天風雪落了整座上海灘。
我拂去發間白雪下了樓。
他與我沒有共同語言,給了我一個姨太太的名分,也僅僅是名分罷了。
我迎上他,接過傭人遞來的毛巾為他擦干凈濕潤的發。
他對我說不必如此。
我與他不熟,見面的次數也不多。
這個冬天過得很平靜。
8
聽聞街上又不太平了,大批地下黨被當局捕獲,在上海這座城市不斷奔波逃亡。
我的假貂皮換了真,坐著黃包車赴了場太太們的約。
茶話會屬實沒意思,我提著相機踩著高跟鞋走在雪地,難得一日打算好好欣賞下我土生土長的上海城。
雪中上海映在小小方塊中。
這玩意兒是盛黎送來的,我玩著倒是新鮮。
我找準了角度,快門還沒按下,一個穿著中山裝的男人匆匆忙忙撞到了我。
他懷中的書籍落了一地,他連忙將地上的小本子兜在懷。
轉角處傳來了腳步聲,他顧不上收拾所有書籍,大致拿起便跑了。
臟污的腳印不算顯眼,細看仍能分辨。
我撿起地上最后一本黃皮書,塞進了我的包里。
方才找好的絕美角度,如今怎麼也對不上了。
一隊兵馬上前,為首之人識得我,諂媚稱我一聲:「盛夫人」。
我微微頷首,瞥見這人身后另一個人。
「您可有見到一個行蹤鬼祟的人?」
我指著方才男人離開的方向,懶懶散散地應了聲:「地上有腳印看不見?」
隊長點頭哈腰對我道歉。
眼見人要走了,我撥動相機上的齒輪,對著隊伍中的人隨手一指,「慢著,讓那人今日來一趟盛家。」
被我指到的人渾身顫抖著跪倒在地。
「盛夫人,小人錯了,求求您饒了我!」
我邁著小步,用力踩在他的指節上。
這人額頭冒出大滴汗水不敢痛呼。
「可別忘記了哦。」
我捏住這人的下巴,這張臉倒是記憶猶新,我遇到盛黎那日見到的人。
盛黎的名頭在上海灘真是好用,也不知那日他怎麼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我與衛隊背道而馳。
上海的雪更大了些。
片片大雪掩蓋了大地的痕跡。
9
回到家入暗室洗完相片,我不緊不慢地吩咐管家:「若是有人來,讓都督處理就好。」
我關了房間門,打開包拿出意外所得。
小小的黃皮書沾了雪有些臟,把我昂貴的包都搞臟了。
我皺著眉兩指捏著本子拿了出來。
封面上是五個大字。
《共產黨宣言》。
我隨手翻了下。
還得感謝藏春閣教我識字,我剛看完一小章,門外響起敲門聲。
我把書扔到床頭柜里,開門。
盛黎站在門外,「你想怎麼處置他?」
我抱胸倚靠在門框上,「無所謂,您看著來就好。」
這人不過為了提醒盛黎,我救過他。
后來我聽說那人完全沒了蹤跡。
我摸了一手好牌,近些日找我開茶話會的太太們愈發多。
幾位向來看不起我這身份的夫人也向我投來橄欖枝。
聽聞是盛黎和外邊勾搭上,勢力又是一大擴展。
「哎呀這運氣,又胡了。」我隨意問了句:「和哪邊?」
她們半是嫉妒,「聽說是日本那方呢,盛將軍未來不可限量,盛夫人牌場都得意起來了。」
我搓牌的手頓了頓。
日本?
盛黎好似去日本留過學,這麼想想也不意外。
10
南京政府最近鬧出的動靜兒越來越大,城中人人自危。
我路上走著,經常見路人被警衛隊抓走。
上海沒那麼熱鬧,過了新鮮勁兒,我也不愛接受其他太太們的邀請,端著暖爐窩在家中也別有一番趣味。
昨日又有個人被抓走了。
我翻找出那日撿到的書。
什麼書魅力這麼大?
書非新書,鋼筆小字密密麻麻做了批注。
我起先不過好奇,誰知越看越入迷。
薄薄的書頁陪著批注我看了一下午。
敲門聲響起時,我下意識將書塞到被子里。
傭人上來通報:「姨太太,有人找您。」
「誰?」我沒換衣服,披散著頭發就著居家服下了樓。
樓下客廳局促站著一個人。
已婚女子偏愛的后挽髻,裁剪并不合身的劣質旗袍,束縛著她的身軀。
不過幾月未見,尤憐失了那份少女感。
我確信眼前的女人已不會對我嘶吼,說我惡心。
「流鶯姐!」她見我連忙上前,想握住我的手卻被我避開。
我坐在沙發上撩了撩頭發,「什麼事,直接說吧。」
她雙手貼著旗袍兩側縫線,低垂眉眼聲音細若蚊蠅。
「王生他被抓走了!」
第一聲出口,她跪倒在地朝我磕頭,帶著哽咽的哭聲越來越大。
「流鶯姐,我只認識你,現在只有你可以幫我,求求你,只要……只要救了王生,我愿意給你當牛做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