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余光落在那邊——
三個男生忙著關心宋緋兒,大概在問發生什麼事,宋緋兒咬牙切齒,看著我的眼神都快滴出血了,也不知說了些什麼。
男生們紛紛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見。
我在等。
等宋緋兒怒而爆發!
過了一會兒,我們這桌吃得差不多了。
我端著餐盤站起來,低眉,目光斜斜地打過去,唇角微勾,全心全意詮釋什麼叫挑釁。
像宋緋兒這種性格,如果當場沒爆發,很可能后面會憋出大招。
「懦夫!」
我的嘴唇張了張,無聲說了兩個字。
宋緋兒終于憋不住了,雙手啪地拍在桌子上,一只手端著餐盤朝我走來。
我再次假裝沒看見她,只顧著和旁邊人說話。
所以——
當她的餐盤朝我身上砸來。
除了飛濺的殘羹剩飯湯湯水水,便是我尖叫,周圍人驚呼……
所有人都在閃躲。
「宋緋兒,你瘋了!」
我猛地轉頭,大聲呵斥,腳上順勢一滑,半個人撲在旁邊餐桌上。
「哎喲!」
宋緋兒見有機可乘,舉著餐盤再次朝我砸來。
我一只手扶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抬胳膊去擋。
「你才瘋了!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居然敢勾引我爸!」
……
在我們學校,宋緋兒這個名字足夠出名。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什麼身份,是什麼人的女兒。
所以,
當我吼出「宋緋兒」的名字,當宋緋兒一句「勾引我爸」叫出來,食堂里好些人第一反應不是勸架,而是掏出手機,對著這邊。
……
宋緋兒已完全失控,她一邊打,一邊尖叫:
「我要你勾引我爸!我要你勾引我爸!
「別以為做了我爸的三兒,就是公主了!
「我告訴你,我今天打死你!」……
我硬生生受了幾下,配合著「唉唉」叫,給足了周圍人錄視頻時間。
直到離得近的男生開始拉宋緋兒,我這才朝周圍人聲嘶力竭地吼叫:
「報警,打 110 報警!」
有人抱住宋緋兒。
宋緋兒還在掙扎,瘋魔著,張牙舞爪。
這時,食堂門口飛奔過來一個人,他明顯是氣急了,一巴掌扇在宋緋兒臉上。
清晰的五指印,看著都痛。
宋緋兒消停了,愣愣地看著來者。
來者也愣住了,他一臉后悔,正是鐘老師。
我看著宋緋兒即將要哭唧唧的臉,趕在她前面,身體歪了歪,「哇」的一聲哭出來。
跟在鐘老師后面的是臉色鐵青的校領導,校領導們擁著另外幾個明顯官銜更大、氣勢更足,臉色同樣極差的人。
宋緋兒揮舞餐盤的時候,他們隔得遠,聽不見宋緋兒在說什麼。
「貴校好風氣!學生隨意毆打同學,老師巴掌教育學生。」其中一個領導說。
「這位打人的,似乎是宋緋兒同學?」另一個領導開口詢問。
我們校長「是」了一聲。
領導們沒有過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23
爛攤子撂給鐘老師。
鐘老師又是安撫被他扇耳光的宋緋兒,又是指揮人送我去醫務室……
110 很快也到了。
宋緋兒打我的事,食堂那麼多人看見,還有手機視頻為證。
「警察叔叔,我要告她!」我一只手指著宋緋兒,「她這是故意傷害!還有誹謗!」
鐘老師相當頭疼,眉間的「川」字都快隆出山峰了。
走后門送上去的省優干一事還沒擺平,這位省優干就在眾目睽睽下打人;更要命的是,嚴禁體罰的年代,他居然在省領導面前扇學生巴掌!
三事齊發,別說他教研組主任的位子,怕是教師資格證都保不了。
鐘老師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忙著給雙方家長打電話。
「別來學校了,直接去派出所。」警察叔叔說。
24
這是我第一次坐警車。
同去的除了我、宋緋兒、鐘老師,還有現場幾個目擊證人。
我們在不同房間錄口供。
之后便是等待。
我們坐在過道的塑料椅子上。
宋先生和宋太太先到。
宋緋兒絲毫不覺自己有錯,氣呼呼地把照片給他們看。
「媽!你看爸背著你,都做了什麼?」
她的語氣憤怒,小眼神兒得意地瞟了我一眼:「我打她,那是為民除害!」
我沒理她,也沒說話。
宋太太朝宋先生看去。
宋先生捏鼻梁。
宋太太忽然暴起,嘴里罵著「臭小三」,朝我沖來。
我「哇」的一聲開始號。
宋太太還沒打到我,民警們已經沖出來。
我媽適時趕到,第一件事是看我被打的地方,手臂有點紅,并無大礙,隨即起身,朝著宋太太和宋先生。
店老板氣場大開,直接爆粗——
「TMD!到底誰是臭小三?!
「宋家明!你 TM 有種就告訴你老婆,到底誰是小三!誰先認識誰?誰和誰先在一起,在老家辦過有婚宴?誰供你讀的大學?!誰 TM 考上公務員,第一件事拋棄糟糠妻?!
「你前幾天跑來,死皮賴臉非要認女兒!今天就任由你家崽、你家老婆打我女兒!你到底要不要臉?
「我告訴你,這場官司,我打定了!」
……
我媽語速極快,放鞭炮似的。
信息量巨大。
宋先生忙著攔我媽。
宋太太和宋緋兒一臉震驚,臉色蒼白。
旁邊其他人,無論之前想法如何,這會兒也化身吃瓜群眾……
那天的最終處理結果是——
賠償道歉。
我的傷……也就是看著狼狽,畢竟湯湯水水弄一身,實質的,幾可忽略不計。
還不如宋緋兒挨的那一巴掌。
如果堅持起訴,費時費力。
25
那天,回家的路上。
我媽問:「怎麼哭了?眼睛都哭腫了,這可不像你。」
我回答:「我要不哭,就該綠茶哭唧唧博同情了!我這招叫『走綠茶的路,讓綠茶無路可走』。」
我媽哈哈大笑,繼而問我——
「被打的地方真的不痛?」
「你要再晚點到派出所,連手臂那點紅都看不見了……經過這件事,宋先生應該不會再來找我們。」
「是。」我媽說,「他原本來,又是送錢又是送禮,就是為了堵我的嘴,現在怕是后悔死了。」
「媽,你可痛快?」
「痛快。」
我媽抬手,指尖在眼瞼下方掠過。
26
后來,宋緋兒的省優干取消了,因打人被學校記了處分;
后來,鐘老師離開了我們學校;
后來,宋先生的黑歷史成了全城八卦;
再后來,宋先生攜全家離開了我們縣城,聽說降職了……
各種原因,我不知道。
不足為外人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