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找到我,又拿起手機給我撥電話。
一遍又一遍。
蕭遲的電話還沒有掛,他打過來也只能聽見機械的女聲不斷地重復。
我看著他的臉色一點點垮下去,在蒼茫的暮色中顯得虛無又寂寥,看著他的情緒一點點崩潰,痛苦纏繞了滿身。
看著他泛紅的眼,佝僂的背,和滑稽的裝扮。
我無聲地笑了。
「我們要離婚了。」
我輕聲道,「以后別叫我嫂子了。」
電話那頭的人嚇了一跳,剛想說什麼,卻被我掐斷了。
汽車啟動,一下子駛離這個地方。
離得越遠,我的快樂就越放肆。
我沒想過把周肆讓給宋悅。
相反。
我要讓她一輩子都得不到周肆。
我掐著點兒給周肆寄了點東西。
一些足夠顛覆他所有認知的東西。
我該慶幸,曾經自己足夠傻,才將回憶保存得那麼完好,想著以后白首,還能與他一起回憶從前。
之前心疼他,顧著醫生的叮囑,怕刺激他。
現在不怕了。
21周肆像瘋了一樣給我打電話。
我一個都沒接。
他又給我發消息,長長短短的小作文,看了厭煩。
我沒有回家,住在了酒店里,公司的同事說周肆去找我了,她跟他說我休假了。
去往冰島的飛機即將啟程的前一刻,我接下了周肆的電話。
他好像沒有料到。
沉重的呼吸聲落在我的耳畔,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小竹?」
「嗯。」
我撥弄了一下包上的穗飾,輕聲應道。
「……什麼時候回家呀?」
他的語氣甚至還含了點兒討好的意味,像是只是在哄一個賭氣的孩童,輕輕揭過,就能把一切當做不存在。
怎麼能呢?
那是九年。
交錯盤庚的枝丫讓我無從下手,所以我選擇了最決絕的方式,那些年的回憶與時光變成了刀,將我們之間劃得鮮血淋漓。
每一個斷口,都是血與淚。
怎麼能體面呢?
羈絆太深了,分開時才會撕扯得支離破碎。
我從沒想過,原來我們也會有一天,走到這種地步。
也沒有想過,我會如此深切地、憎惡著周肆。
「別打電話來了。」
我輕聲道,「什麼時候定好了離婚的日期,什麼時候再見吧。」
「小……」
我一下將電話掛斷,行李箱在地上擦出細小的滾動聲,登上了去往冰島的飛機。
22我去的時候雪還沒有消。
到的第三天,又下了一場大雪。
定居在冰島的堂哥抽出時間陪我打雪仗,快奔三的兩個人像小時候那樣,裹成一個球,靈活地穿梭在雪地。
最后打累了,我直接倒在雪地里。
紛紛揚揚的雪落在我的臉上,又馬上融化,細小的水滴劃過肌膚,冰冰涼涼的。
我仰面看著紛飛的白雪。
冷氣從四面八方涌來,鉆進我的衣服里,嵌在雪地里的手凍得快要失去知覺。
像是要溺死在這場風雪里。
堂哥的臉忽然冒出來,瞇著眼睛笑:「快起來,小竹,你嫂子給你烤的餅干好了。」
我伸出手。
原本細嫩的手指變得又紅又腫,很丑,有點像豬蹄。
細碎的雪落在上面,又迅速融化。
好疼。
疼到我眼睛又酸又漲。
「哥。」
我啞著嗓子喊了他一聲。
「冬天的水,」
「真的好冷啊。」
23周肆拖了十幾天。
不知疲倦地給我發消息、打電話,祈求我的原諒。
我只接了兩個電話。
第一個是蕭遲的。
他期期艾艾地喊了我一聲:「小竹姐。」
沒等我回話,他又繼續:「肆哥把宋悅辭退了,她做了錯事,以后也沒什麼公司會要她了。」
「肆哥這幾天一直沒來公司。」
「肆哥喝多了酒,和我說了好多你們的事情。」
「你寄給他的那些東西,他每天都在看。」
「肆哥說他知道錯了。」
「小竹姐……」
我沒回話,蕭遲就一直說。
「肆哥昨天又喝醉了。」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晦澀起來。
「他……」
「哭了……」
「小竹姐,我從來沒見過肆哥這麼脆弱的樣子。」
「明明、明明你們原來那麼好……那是九年啊……」
「小竹姐,肆哥說——」
「他在等你回家。」
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九年,有個人陪他從籍籍無名到功成名就。
也不會再有第二個我,帶著滿腔孤勇,熱烈又赤誠地愛他那麼多年。
我們是彼此刻進骨髓里的唯一。
分開時勢必撕扯得血肉模糊。
可我還是,不要他了。
變心的是他。
出軌的是他做錯的是他。
我寧愿他變心得徹底,而不是找一個和我有七分像的人來惡心我。
他不會不知道我有多厭惡出軌。
可他還是做了。
失我者永失。
24接的第二個電話,是周肆的。
在僵持了十五天之后,他好像終于意識到,我真的不會再回頭了。
他新發來一份離婚協議,收到時我正蜷在壁爐前的椅子里,捧著嫂子給我煮的紅茶,暖和得昏昏欲睡。
我強打起精神翻了翻,周肆比之前還要大方,幾乎是將他的大部分身家都送給了我。
所以他的電話打來的時候,我接下了。
「小竹。」
電話那頭的人聲含混不清。
我想他應該是喝醉了。
「嗯。」
他可能沒有料到我會應下。
呼吸一滯。
又很小心地,再喊了一聲:「小竹。」
「嗯。」
然后他像個傻子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喊我。
「小竹。」
「小竹。」
……
念到哽咽。
最后我聽見他問。
「小竹。」
「我是不是……」
「要永遠失去你了。」
「嗯。」
我輕聲應道。
25我從冰島回來的那天,已經快入夏了。
陽光晴朗,微風不燥。
周肆來機場接機。
我站在外邊,一眼就看見他了。
他瘦了好多。
臉色憔悴。
這些天酗酒、熬夜、反復地進醫院,給自己作出來一身的病。
臉上的郁色未散,哪還有半點曾經意氣風發的樣子。
他見我時眼睛亮了亮,又馬上暗淡下去:「小竹……」
「直接去民政局吧。」
我打斷他的話。
手續辦得很快。
綠色的本子到手的時候,我好像卸下了一件重擔,一下輕松起來。
春末的陽光沒有多暖和,但是很明亮,亮到恰恰讓我覺得,以后都會好起來的。
寄給周肆的那箱東西,在看完宋悅微博的那天晚上,也被我一件一件,仔仔細細地看完。
從高中到大學。
從校服到婚紗。
短短十來年,就這樣在一個晚上被我翻過去了。
我在燈前枯坐到天明。
二十來歲的時候我們之間的愛多到要溢出來。
可現在,我一點也不愛周肆了。
小作文有什麼用呢。
周肆。
你要比我更痛苦,才算道歉。
26我回頭,對上周肆的眼,輕聲喚他,眉眼彎彎:
「周肆。」
「恭喜你——」
「永失所愛。」
最后一點光破碎在他眼里。
他面如死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