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玄阿一聲,折扇砸了砸自己的腦子:「我只是路過罷了,只是這九洲太過無聊,偶爾生出一點波瀾,你頭次上最高天的時候有只小鳳凰刁難你了吧?我剛剛順手把它帶走了,準備拿回鳳凰谷烤成火雞吃,你要不要一起?」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真是有一只小鳳凰被綁成一團,再沒有初見時那股子趾高氣揚,眼里含淚地看著我。我嘆了聲:「不了,隨你吧。我還有事。」
九玄唇角帶了點笑,不知往哪看一眼,伸手把我頭上的絹花重新調整好,動作不免親昵,他說:「去吧。」
我回過頭,往下走,卻看見確實有人站在石階下,仰頭看著我們,臉色因著重傷初愈而蒼白,最高天的扶滄上神,難得有這樣稍顯病弱的時候。眼神清淡地和九玄對視完,又轉到我身上。
我從他身邊擦過,一點眷留都沒有。
他卻伸出手,掌心有一把鑰匙,扶滄悶咳兩聲。他說:「這是澤玉的鑰匙。」
我這才停下來。是那個宅院的鑰匙,我親手畫的樣式,澤玉親手打的,兩人都有一把,他的不知去處,我收拾遺物的時候沒能找到,我的那把鑰匙,在忘川涉水時被沖走不見了。
是娥女英的花紋。我垂下眼,輕輕揀起來,道了一聲:「多謝。」
扶滄捂住唇咳了兩聲,道:「不必。」
我點點頭,繼續往前走去,娥女英往下飄,陽光穿過縫隙往下照,我是這般坦然、這般寧靜。
等我站在重新到人間那處新田時,發現田已經不在了,一個和從前別無二致的宅院就坐落在這里,有合歡花從里頭伸出枝葉來,粉盈盈的,居然有些像招搖山的娥女英。
我把那枚鑰匙插進鎖眼,咔噠一聲,鎖被打開,我的手應該推開木質的大門,可我只是輕輕地把頭靠在上面,聞著那點子木香,我覺得這不過是那凡間六十年里最普通的一天,是魘獸做出的夢境所不能帶給我的感受,我覺得我只要一推開門,庭中海棠還開。
庭中人也還在。
澤玉,又是一年人間好時節,你還在不在?
歸來否?
有人從身后叫我,我轉過身去,見著和羅神女站在下方,態度并不似從前倨傲,她還是穿那一身青衣,玉骨冰肌,她說:「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回望了這個宅院,點了點頭。
我和和羅尋了旁處,她慢慢地說話,微側過臉去:「我跟著上神很久了,從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就是一個人,現在幾百年過去了也還是一個人。這些年,我見了不知多少仙魔、多少男女愛慕上神,他始終無所回應,我便想,上神本就是不知曉七情六欲的,沒有情絲的,那麼我的喜歡無人知曉、無人回應也就算了。誰知道,他在凡塵輪回時,不記前塵,卻喜歡上了你。我怎麼沒有憤恨呢?我有時想,若是當時和他一同去往凡塵,說不定他喜歡的就是我了,所以你頭回上最高天時,我見你態度格外倨傲,才針對你想趕走你。那時上神剛從沉睡中醒來,你尋找他十年的時候,他也只在夢中。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誰。」
「上神習慣將萬事掌握在自己手中,思緒混沌、陌生的情感如何能讓他不安,他說他是扶滄。卻只有我親眼見到,上神在你走后,親眼翻看萬象石見到你哭著在忘川里尋找的模樣,他竟然不知為何落下了一滴淚,從那滴淚開始,我就知道,上神知曉何為情欲了。
」
和羅對我俯了俯身:「我來說這些,其實不過是想讓你知道,上神其實在有些地方,也是懵懂的孩童,我看他孤身千萬年,卻不希望,他說這人生須臾幾十年,卻把自己困在里頭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推開了那久封的大門。扶滄把這里修復了。
澤玉曾為我雕刻的小兔子,廊上掛著飄蕩的風鈴,上頭還有澤玉寫的字。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處都曾有昔時幻影。我最后在爬上院里那株高高的海棠樹,靠著樹干睡著了。
那是很長一個夢,但是我睡得很祥和,那些感情都慢慢淡去。我睜開眼的時候,正好是日暮,很瑰麗的晚霞。
有神君在樹下朝我伸出手,面色蒼白,卻眉眼含笑,
他說:
「我是扶滄。」
一如多年前初見。
像是穿過時光洪流而來,我擦了擦眼睛,
我說:
「我是均瑤。」
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還是在這個最開始的地方。
重新認識一下吧,澤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