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你終于想起來召見我了，是不是發現我整日無所事事不堪重用，準備將我這代理城主的位置收回了？”

女子一雙盈盈美目中滿是驚喜，四處打量周遭情況，可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要失望了。

柏久淡淡掃了她一眼，吩咐道，“你與伯都進這天絕陣里去一趟，伯都會告知他們一切真相。你只需候著，看哪些人愿意跟你一同離開，你再將他們帶回不夜城好好安置。”

他又看向伯都，“何去何從，你該問問他們自己的選擇。天絕陣是保不住了，他們從天絕陣里出來后，若是愿意重入輪回，那便等著地府勾魂。若是覺著無處可去，想和從前一般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夜城可以收留他們。”

伯都還在發愣，就被那喚作楚月的女子一把拉走了。

“什麼，你竟然不知道不夜城是什麼地方？你不知道柏久是百萬陰魂之主嗎？你不知道我們大王當年跟天帝抗衡過嗎？”楚月一邊走一邊咋咋呼呼道。

阿姚半晌沒有緩過神來了，瞪大了一雙杏眼看向柏久。

他薄唇抿成了細線，輪廓分明，鳳眼狹長微挑，眼見著是怒氣未散。

“天塌下來，自有你家先生擔著，你添什麼亂？”

13

一場地動山搖的災禍就此消弭于無痕。

柳橋村的村民們知曉所有真相后，決定坦然面對自己的生死，無人愿意跟著楚月走。

在天絕陣里躲了二十余年，欠下了人世間八十年余年的光陰債。

一朝走出來，蓬頭稚子眨眼便到了耄耋之年，風燭殘年的老者轉瞬便是形銷骨立，可他們無怨無悔，望著這冬日的暖陽，互道一聲，來世再見。

柏久親自去了一趟地府，換來了陣中那二十年出生孩子的戶牒。此后他們不再是不見光日沒有身份的逃犯，能堂堂正正觸著清風朗月，干干凈凈再入輪回。

伯都被剝奪了仙身，留在浣溪鎮做了自由自在的白虎精。鬼吏引渡亡魂那夜，山中一頭白虎銜著一副畫在山頭立了許久，眸中水光盈動，化作淚珠參差落下。

他欠那個人的，終于還清了。

以后，也再也沒有滿地跑的奶娃娃騎在他脖子上，咧著沒有幾顆牙的小嘴喊他封叔了。

本該是闔家團圓的除夕夜，阿姚卻恨不得掩面埋進土里，誰也不見。

可惜天不遂人愿，聽聞她化回紅蓮原形被放進了水里好好休養，大家都排著隊都來看熱鬧。

千渺半截竹身張牙舞爪的，也讓豐隆云君抱著過來瞅了一眼，笑得差點背過氣去。

連菩提山上的巨蟒都托小河神表達了一番對于她舍己為人無私奉獻的贊美，末了問她明年端午前能不能恢復人身，他讒那沒有臘肉的角黍了。

到現在阿姚還覺著自己做得對，那就當真是蠢了。只想以頭搶地，無法直面自己的一時沖動。

分明身邊放著一尊大神不用，她非要逞能自己跳了出去，落了個被眾人嘲笑的境地，實屬活該。

后來她才知曉，自她那日從落霞山回去以后，柏久與豐隆云君探查了一番后，立馬就知曉了所有情況。

知曉了天絕陣所在，知曉了伯都隱姓埋名假作替身，也就定下來計謀——不破不立。

與其被動地等待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天，不如現在就將膿瘡捅破。

當初的九十七條人命，如今的一百三十六條性命，塵歸塵，土歸土。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死后再世為人，依舊能再續前緣。

而落霞山里與伯都說的那番話，也只是為了讓他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知曉自己到底有多膽大妄為。

沒曾想卻被阿姚當了真，化了原形，靈力大損。

阿姚被數落了一通后，還是纏著柏久問了許久，終于知曉了他曾經的故事。

故事里，他曾經喜歡過一個女仙，后這份隱秘的情愫被天帝利用設計，他闖下彌天大禍，害得那女仙在凡間受了許多年的苦。他也仙骨盡碎，受盡雷刑，流落人間，于東海集枉死之人亡魂建那不夜城與天庭對抗。

后來他與那女仙闖入九重天云霄寶殿，問清楚了緣由，冤屈得以平反。可他不再愿意做回高高在上的仙人，而是隱姓埋名到了人間做了一名私塾夫子。

雖然他只是寥寥幾句輕描淡寫掠過，可阿姚知曉，個中艱辛難與人說。

這是何其驚天動地的一生，何其跌宕起伏的一生。而這個人，在浣溪鎮里與她終日為伴，一直護著她替她遮風擋雨。

月色溶溶，她抬頭望去，她家先生風輕云淡的面孔下，藏著睥睨眾生的王者之氣，忽的她心間涌上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先生，你曾經喜歡的那人，她也喜歡你嗎？”

柏久從書卷中探起頭來，微微笑道，“她本就是脫胎于混沌的仙人啊，向來無拘無束慣了，不懂情愛。我在彌補過錯的那些年，凡間有個書生喜歡了她很久，也不知現在有沒有捂熱她那顆心腸。

”

“先生，那你現在還喜歡她嗎？”

柏久站起了身子，負手望著天邊月，良久之后才開了口。

“從前總以為，仙人的情愫是淡的，相處得久了，陪伴得久了，也就分不清是喜歡還是不舍得。又或許，二者皆有。現在想想，天雷地火熾熱燦烈的情愛到底不適合我，我還是比較喜歡平平淡淡，細水流長。”

歸來居里一片歡聲笑語，其樂融融。從窗口望去，冰天雪地里，面容俊朗的仙君抬頭望月，荷花缸子里頭一朵紅花心間漫上細細碎碎的歡喜，搖搖曳曳，隨風舞動。

爆竹聲陣陣，街心火盆里燃著的松枝在“嗶啵”卜著吉兇，一片笑鬧聲中，院墻外不知從何處飄來了幾句戲詞。

“青城山下白娘子，洞中千年修此身。

望求菩薩來點化，渡我白蛇出凡塵。”

從前在冥河里的千秋歲月阿姚竟有些記不太清了，她只記得，作為引渡亡魂的接引之花，她在那陰寒濁冷的冥河里與不屈怨氣糾纏了許多年，每日都陷在蝕骨的絕望中。

正因為如此，她才一直想要逃離。

后來她沖破地府重重桎梏，逃至天河邊上，然后被那頭戴高冠的仙人撿了回來。

老天待她不薄，沒等來菩薩，讓她等來了個清冷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