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親手從白馬寺里將我抱了回來，種在了庭院里。你給我取名喚作千渺，暗含了弟妹的名字，希望他們也如同我四季常青一般，身子安健。”

可即便是這樣，王環也只是哀傷地看著她，那眼神令她心悸，“你若是千渺，為何眼睜睜看著我家破人亡，為何不救我的父母弟妹？”

“你方才大痛之下吐的那口精血才讓我化了人形，對不起，是我來遲了，以后有我在你身邊，你不會再受苦了。”

千渺一直跟在王環后頭，不管他怎麼叱罵都不離開。再后來，王環也不再言語了，默認了身后綴著個影子。

千渺也如同她承諾的那般，一直陪伴在他的身旁，將王環照顧得妥妥帖帖。

她將他從卑微塵埃里扶了起來，以真心熨帖著他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

冬日給他置辦了狐裘錦衣，夏日準備了冰鮮瓜果，出則鮮衣怒馬，入則高堂精舍，好似還是從前那個世家公子，什麼也不曾失去。

他們一起離開了洛陽城，往南邊走去，去了許多地方。可越往南走，千渺的神色就越不安。

她甚至低聲央求王環，“不要往南邊走了，好不好？”

可王環只是悲傷地看了她一眼，“我娘是武寧遠嫁到洛陽城里的，她生前一直想要回去，可是……我爹臨死之前讓我回武寧，是想讓我代替我娘完成她的心愿。我答應你，去過武寧郡，與我外祖父見了一面之后我們就離開。”

他眼里滿是對父母親人的哀思傷痛，千渺不忍扼殺了他的惦念，顫著心繼續陪他往南走。

終于，他們行到了會稽郡一個村子里。

碰到荒年，村子十室九空，他們借宿在一戶農婦家里。就在那農婦的院子里，王環撿到了一穗稻谷。

那穗稻谷長得很是繁盛，一大束攏在掌心，上頭掛滿了細小的谷子。那谷子剝開之后的米粒細如石榴，隱隱透著璀璨華光，異香撲鼻。

千渺趁王環去取水的時候偷偷將剝下來的稻米端起來，可不管她怎麼努力，都無法毀掉那稻米。用火燒，用石頭砸，將靈力施加于上，那稻米始終還是原來的模樣。

正當她一臉死寂之時，王環回來了，千渺慌亂不已，將那稻米藏在身后。

“不要，我們不要這穗稻米好不好，我們馬上從這里離開，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著你。求求你，把這穗稻米丟下好不好？”

千渺頭一次在他跟前哭泣，她跪倒在他跟前，哭得如此傷心。

可王環并不知曉千渺的悲傷，他只是好生安撫她，“千渺，你知道的，我爹娘弟妹，都是死在了去長安的路上，我挨過餓受過凍，見不得人受苦。”

“你看看這一村子的老弱，年輕的男子都被抓壯丁抓了走了，剩了些婦孺在這荒年里，你教她們如何活下去？”

院子里，兩個小娃娃瘦骨伶仃，正坐在地上嗷嗷哭著。他們的母親坐在月色下補著衣服上的破洞，眼眶深陷，嘴唇干涸，已經哭不出來了。

“你若是不喜歡這碗米，我們不吃就是了，這饑荒年里一碗米來之不易，既然撿到了就不能隨意丟棄。若是就這樣給了她們，她們孤兒寡母的如何護得住這幾口飯食？等我把這稻米煮熟，看著她們吃下去，我就跟你走，好不好？”

“沒用的，沒用的……”

千渺喃喃自語著，眼睜睜見著那穗稻米熬成的粥在鍋中越涌越多，流淌傾瀉到地上，眼睜睜見著王環欣喜若狂，將一村子的婦孺老幼喚了過來，眼睜睜見著他們相繼跪下來叩拜王環，眼睜睜見著王環身上的福緣越來越深厚，眼睜睜見著，王環朝著成仙的路上越走越遠……

不行，她還要再試一次！她就不信了，她阻擋不了王環成仙！

她牽住了王環的手，嘴里默念法訣，可她身上剛剛冒出一絲綠光時，手中緊緊牽著的那人反手覆在了她的掌心。

那人長長嘆了口氣，望著她的眼神不復之前的寬厚，目光清明，滿是溫柔的悲憫。

“沒用的，千渺，你放棄吧。”

他抬頭望向遠處的山巔，不知看向何人，遙聲說道：“該結束了，還請縣主帶我們出去。”

一片竹花悠悠落了下來，遮住了千渺的眉眼，還有她眼中的濕意。

9

“我一直在想，若是你沒有成仙，是不是就能多看我一眼。是不是我阻礙了你成仙，你便終有一天會被我感化，和我長相廝守。所以，是我錯了嗎？”

山洞里，竹藤已經散去，千渺跪倒在地上，腿的位置已經不能維持人形，化作無數竹根。她蒼白著臉，死死咬著唇看向豐隆云君，眉眼泫然。

“從你第一次出現在我眼前，說你是我父親從前的舊友，試圖阻止我撿到那穗酆都稻時，我就已經清醒了。”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卻甘愿被抹去記憶，陪我一次又一次地在這人世繁華里輾轉……為什麼？”

“我何嘗不想再回到從前，再見一見我那疼愛的父母兄長，見一見繁華的故都？我何嘗不是想知道，我若是沒有成仙，又將會有什麼樣的際遇？我何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