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腰間系著的如意袋解下來后，翻出鍋碗瓢盆等一應物事，抬頭掃視了一圈，從長得最好的那芭蕉樹上摘了幾叢芭蕉。

又從旁邊折了幾株檉柳的枝條，壘了幾塊石頭為灶，當下就開始忙了起來。

檉柳枝條燒成灰燼后，浸水泡開，用白紗布濾干凈渣滓得了灰汁。

將那芭蕉剝開皮后放入灰汁里煮熟，再把灰汁倒掉，換了清水反復淘煮，將灰汁的味道煮散了，這才將顏色變得焦黃的芭蕉放入布包里裹著。擠壓干其中的水分，調和進鹽、醬、干姜、熟油、胡椒，還有花椒芽，略微捶了捶，腌上一炷香的時間后，切成薄片。

“呶，這是芭蕉脯，您試試。”

美髯公半信半疑拈了片放進嘴里，忽的瞪圓了眼睛，將阿姚手里的托著的荷葉搶了過來，又連忙抓了幾片芭蕉脯塞入口中，瞇了瞇眼，無比滿足，“當真是肉的味道，香，真香！”

阿姚有些遺憾，“今日時間太急了些，若是想要更入味，就腌制久些。若是想吃精瘦些的肉，便用筍或者蓮蓬來制，也是一樣的。”

美髯公看著這芭蕉脯倒像是看見了情人一般，熱淚盈眶，“我數百年沒吃過肉了，可算解了我多年相思之苦。”

“您看，這既沒有違背山陰縣主的心意，又滿足了您的心愿。我若將這方子贈給了您，您可否幫我們勸勸山陰縣主，將云君放回來？”

“阿姚姑娘，你把方子寫給我，我這就回去跟那婆娘認錯，一定將你們那朋友救出來！”

6

不知美髯公賠了多少笑臉，替他們說了多少好話，柏久和阿姚終于如愿以償進了山頂那宅子，也見到了山陰縣主。

女子一襲紫白袷裳斜斜躺在榻上，足下踏著明珠絲履，腰間覆著青綺被，頭上花冠攢珠輕輕搖動，雍容華貴，端莊貌美。

簾子后頭有人影閃過，一只鸚鵡大喇喇飛出來晃了一圈，“幸不辱命，香，真香！”說完又自顧自穿了簾子飛了回去。

山陰縣主朝著簾子后頭瞪了一眼，見沒了聲響，這才端正了神色，將二人打量了一番，語氣卻比傳話那日溫和了許多，“兩位可是來尋豐隆云君的？”

“云君被花妖施百香蠱捉弄后，獨自來了北邙山，一直沒有音信。我二人有些擔心就跟了過來，不知他現在可在縣主府上？”

“不錯，因他蹤跡難尋，的確是我派人去捉弄了他一番將他引了過來。不過這回并非我強留他，是他自己要留在這里不肯走的。”

山陰縣主拍了拍手，立刻有侍女抬了香花轎輦過來。那轎輦順著水廊一路迤邐而行，到了后山一處山洞跟前。

她輕啟蓮步下了轎輦，朝著山洞走去，柏久與阿姚緊緊跟在后頭。

這山洞外邊看著尋常，可越往里走，越覺著心驚。

觸目所及，到處都是金黃色的花朵，緊緊簇在一起，從枝頭垂了下來。

點點瑩光匯集在一起閃爍著，像是熊熊燃燒的火把照亮了山洞，腳下宛如碎金鋪地，蜿蜒往里而去，像極了去赴一場盛大而綺麗的宴會。

細看來才發現，那花朵都長在黑炭般的樹干上，而那樹干竟都是焦黑的竹子。

山洞最深處，就是那日觀塵鏡里他們看見的景象。

豐隆云君與千渺手牽手，并排躺在竹藤織就的樊籠里。

“千渺求的是一場姻緣，我見她可憐，便應了她的央求愿意給她一次機會，派人以那出《離恨天》相誘，毀名聲為餌，將云君引了過來，入了這竹花囚籠。”

柏久往前走了幾步，伸出手感受了一下，皺著眉道，“難怪落霞山的竹子開了花，難怪這山洞靈力旺盛，何苦來哉……”

“不錯，這囚籠是以千渺的千年靈力催發而成，她不惜耗盡多年修行的心血，為的是回到與云君初見之時。當日見著那豐隆云君我便知曉，這竹花困不了他多久，至于他為什麼遲遲沒有出來，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山陰縣主從發間花冠探去，再伸手時，一朵細小的竹花伶仃立在掌心。她將那竹花往前一拋，很快就被地上纏繞的竹根卷了過去。

竹花忽的光芒大盛，再睜眼時，幾人置身于山頂，拂開云霧，底下一切盡數展現于眼前。

“這就是千渺和云君的過去，你們自己去看吧。”

7

年關將近，洛陽城里下了一場雪。

霰雪紛紛，身姿矯健的少年郎玄衣丹裳，左手執戈右手持盾，臉上罩著的熊皮面具上頭用金漆點了四只眼，正大聲叫喊著在院子里四處穿行。

他的身后還跟著好些童子與奴仆，與他一道呼呼喝喝地驅逐著疫鬼，熱鬧極了。

火把照亮了夜空，少年面具后只露出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燦若星辰。

他行至正房西邊的院子時，圍著一棵翠竹一邊走，一邊小聲念念有詞：“千渺啊千渺，你明年可要繼續好好長，別被蛇鼠蟲蟻給蛀了，我還等著你萬古長青呢！”

“哈哈，父親，大哥又在給他種的那棵竹子驅儺了，年年都不忘記，明天我就去砍了他的竹子看他掉不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