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楚達。」
3
那次之后,空閑時間,我會在廠里尋找楚達的身影。
我依稀記得,在我入廠不久,楚達就出去創業了。
他在廠里招過人,但由于他外表很兇,平日又表現得不學無術,沒一個人愿意跟他干。
可據我所知,他后來在外招的幾個人,最后都跟著雞犬升天了。
重活一世,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站在時代風口,不必人到中年,還為生計發愁。
有意觀察后,我發現楚達不像他表現得那樣不靠譜。
很多時候,他都坐在電腦前看書,敲代碼。
廠里人不懂,都以為他在玩游戲。
有人跟我嚼舌根:「別看楚達在廠里管人挺風光,以后他家廠子還得他哥來接手。」
是的,楚達有個在國外念書的哥哥,前世包括我,都覺得他哥回來后,他會過得很慘。
重回過去,我知道事情不會這樣。
于是反駁那人:「不,他以后會更風光。」
晚上下工,我故意磨蹭一會兒,繞路到楚達辦公室門口的走廊。
屋里亮著燈,楚達還在敲東西。
我看了會兒,轉身要走。
忽然聽到身后腳步聲。
「喂。」
我被叫住。
昏暗的走廊里,楚達懶懶靠在墻邊,歪頭看我:「你回宿舍,不用路過這兒吧?」
被點破心思,我有些慌。
忙低下頭,不知該怎麼解釋。
楚達一步步朝我走來,在很近的地方站定。
我聞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
下意識抬起頭。
他眉眼含笑,俊朗的面容舒展,毫無平日里的兇狠。
光線昏暗的氛圍中,他忽然彎下腰,停在我耳邊。
「這不是第一次被我發現了,妹妹。」他壓低的嗓音沙啞,帶著胸腔微微的震動,
「你該不會,暗戀哥哥吧?」
4
我連連后退。
「沒,沒有。」
他挑了下眉,眼底盡是戲謔。
我別扭地移開視線:「我只是好奇你在做什麼……」
「是嗎?」他直起身,「那你看懂了嗎?」
我搖搖頭。
他又笑了一下。
不知為何,今晚他似乎很愛笑。
輕揚下巴,示意我進去:「那我就大發慈悲,邀你看看。」
我乖乖走了進去。
電腦屏幕亮著,旁邊堆著幾本編程的書。
我故意問:「這是什麼書?」
其實我很好奇,以楚達的聰慧,完全可以通過高考到大學讀書,沒必要待在廠里自學,被周圍人誤解看低。
他靠在桌邊,隨手拿起一本書:「如果你大學念了計算機專業,學的就是這些東西。」
我定定看著他。
他突然輕嗤:「你之前一直在念書吧?」
我一愣:「嗯。」
「為什麼不念了?」
我舔了舔嘴唇。
也沒打算隱瞞,我頓了片刻,把被誣陷偷竊被迫退學的事兒告訴了他。
他沒有憤慨激昂,逼我與壞人斗爭,找回清白實施報復。
只是靜靜聽著,什麼都沒說。
他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
像是自嘲般低笑一聲。
「沒人相信你時,說什麼都是錯的。」
屋內暖黃的燈光微微頻閃,楚達靠在窗前,五官隱在暗處,神色不明。
我很想說點兒什麼。
比如「我相信你」 「你什麼時候創業?」 「你能帶我一起嗎?」
還沒開口,他已經把煙碾了。
再次恢復狂拽的氣質。
「小廠妹。」他抬頭叫我,「明天給你放半天假,跟我去個地方。」
見我又要開口自我介紹,他立馬打斷。
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路珂。」
明明臉上都是不耐和別扭,我卻看出了幾分可愛。
即便不知道要去哪兒,我還是笑著應下。
「好。」
5
回到宿舍,已經快熄燈了。
下鋪的馮悅突然問:「你去哪兒了?」
「隨便轉轉。」
她比我大幾歲,算是廠里的老工人,是個心氣很高的姑娘,平日里幾乎不會跟我主動搭話。
她頓了幾秒:「我怎麼看到你總往辦公室那邊跑?」
我一愣。
我沒有承認:「你看錯了吧。」
「最好不是。」
馮悅丟下這句話,隨后拉上床簾。
熄燈后,我一直在想她這句話。
前世我跟她交集不多,所以一直到睡著,我都沒想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第二天,我只上了半天工。
估計楚達跟領班通了氣,我剛開口請假,領班就放我走了。
離開家時我沒帶太多衣服,脫下工裝,隨便找了條棉布裙子套在身上。
走出廠區,遠遠地,就看到楚達在門口等我。
他穿得倒是時髦,綠色飛行員外套,深色長褲,配上黃色挑染的發型,有幾分港星的感覺。
看見我,他一愣,上下打量一番,痞氣地笑笑:「喲,今天是學生妹了。」
我別扭地搓搓裙角。
他碾滅煙頭:「走。」
我跟他一起上了公共汽車。
車上人不多,他跟我隔了一排,坐在我身后。
我偏頭看向窗外,始終保持安靜。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楚達突然把胳膊搭在我旁邊座椅的靠背:「妹妹。」
我回頭。
他瞇著眼,好像又回到昨晚走廊里的樣子。
「不問問哥哥要把你帶哪兒去嗎?」
我一本正經:「去哪兒?」
他靠近幾分,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低沉沙啞的聲音近在咫尺。
「賓館。」
我腦袋「轟」的一聲就炸了。
第一反應是不可能,但轉念一想,這人流里流氣不著調,不會真的……
「到了。」他眼底盡是使壞后忍不住的笑。
我猛地站起身,看向窗外。
正值初夏,清風穿過路邊繁茂綠葉,落下爍爍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