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煙漫天,遠處,成千上萬的騎兵向關口奔襲而來。
我和蕭泊言急忙沖下城樓,前去迎接。
騎兵漸近,我看見領頭的,是一威風凜凜的白衣將軍。
我雙眼發昏,看不清人臉,直到那白衣將軍嘶聲呼喊道:「嬌嬌!嬌嬌!」
祖母!
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踉蹌著向她迎去。
她翻身下馬,向我沖來,臉上濺滿鮮血,幾乎辨不清容顏,只有熱淚,沖刷出兩道白痕。
她將我抱住,泣不成聲。
「嬌嬌,祖母來了!你怎麼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都怪祖母,沒能早些籌齊兵馬,讓我的嬌嬌受苦了。」
「祖母,真的是你。」
我嗚咽著,回抱住她:「祖母,你怎麼來了?你年邁體弱,怎麼受得住這般折騰?」
「我是老了,可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誰?我是驅蠻族于千里外的女侯爵,就算老得只剩一把骨頭,也還能戰!」
她不再多言,一把將我推給蕭泊言:「照顧好我孫女。」
而后翻身上馬,喝道:「開城門,迎敵!」
殺聲震天,金戈鐵馬耳畔過,黃沙里,祖母長槍直入,所向披靡。
這一仗,打了足足一整天,祖母帶著人,再一次,將蠻族驅逐至數百里之外。
我聽聞,敵軍中有老兵,瞧見祖母,不敢相信她竟是傳聞中的女將軍,以為鬼神降世,嚇得棄械而逃。
三十多年前,女將軍怒屠蠻族,被奉為神話。
而今日,神話,又一次降臨在了燕門。
11
燕門保住了。
京城也保住了。
這一戰過后,原先遷走的百姓,又陸陸續續回了京城,自然,朝廷也遷回來了。
只是蠻族仍有余孽,所以,蕭泊言不能走,往后,他便要永遠留在燕門鎮守了。
祖母糜戰一場,舊傷復發,也走不了。
加之我執意要留在燕門,和蕭泊言在一起,她便更走不了了。
她原本極力反對我和蕭泊言在一起,但后來,蕭泊言在她門口跪了三天,求她把我許給他。
祖母才終于動容,不再反對了。
后來,她又見蕭泊言對我的確很好,才放了心。
她決定親自為我們操辦婚事,至于她自己,她說,就不回京城了。
她說,她的夫君埋在了燕門,將來她死了,也埋在這里就好。
春節前,皇帝頒布了一道圣旨,嘉獎蕭泊言。
他再不是罪人之身,被封為燕王,食邑五千戶。
嫁他之前,我本已做好當罪婦的打算,結果,竟成了王妃。
圣旨頒布沒多久,我爹就帶著照璧趕來了燕門,不知發生了什麼,我爹頭發白了,一副老臉丟盡了的樣子。
一問,才知道,原來是繼妹江辭月,怕嫁不了好人家,便暗中勾搭賢王世子,爬了人家的床。
如今,被賢王納入府中,連個側妃都不是。
賢王妃跋扈,三天兩頭打壓江辭月不說,還常常去江府找我爹的麻煩,讓他把江辭月領回去。
我爹受不了,便干脆跑到燕門躲清靜來了。
我有些唏噓,江辭月真是一點都沒變,上一世,爬蕭澤的床,做了個風光側妃,這一世,她運氣沒那麼好了。
我在春日成親。
那日,我收到了幾車好酒。
是蕭澤親自送來的。
他知道我不想見他,便沒有進門,獨自在城中小樓里,喝了一夜的酒。
第二天,未有道別,快馬加鞭回了京城。
成婚第二年,我有了身孕。
那時候,祖母的身體愈發不好,一度只能臥在床上了。
她自覺時日無多,從得知我懷孕那天起,便開始縫小娃娃的衣服。
不知道男孩女孩,她就都縫,沒日沒夜地做,堆了一屋子,怎麼勸也勸不動。
這年春天,祖母油盡燈枯,沒能等到重孫降世,便撐不住了。
我哭著給她喂水,卻一滴也喂不進去。
「祖母,求你了,好起來吧,你還沒抱到重孫呢。」
眼淚落到祖母臉上,她攥緊了手中的針線,唇動了動,竟發出微弱的聲音來。
「嬌嬌,娃娃的衣裳,祖母縫不動啦,你自己縫,你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她又望向蕭泊言:「燕王,照顧好她,我在泉下,會一直看著的。」
蕭泊言雙目通紅,跪了下來,握住她的手說:「祖母放心,我定會護好她,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祖母笑了笑。
又看向我:「嬌嬌,你別哭,祖母心疼啊。
「別哭,祖母高興得很呢。」
她枯槁的手撫過我的面頰,一滴淚自眼角落下。
聲音像落進了深淵,越發地小,卻在聽清的那一刻,如平地驚雷。
「嬌嬌,祖母要走啦,上一世,祖母沒有保護好你,讓你走在了前頭,這一世,祖母看到你幸福平安,就很滿足,很滿足啦。」
我凝滯片瞬,瘋了一樣抓住她的手,問她:「祖母你說什麼?你說什麼?祖母!祖母!」
她的意識已經不再清醒,聲音斷斷續續,熱淚滾下。
「嬌嬌,祖母親眼看見你跳了城樓,祖母,心都要碎了呀。
「嬌嬌……你要,好好……」
她吐出最后一口氣,再沒了聲息。
我終于知道是誰,換我重生。
可是,她卻再也不會醒來了。
燕門再無女將軍,只有春無盡。
(正文完)
【番外:女侯爵】
江家老夫人此生做過兩件舉世聞名的大事。
第一件,是與國紅公府世子大婚之日,撕爛嫁衣,跳河逃婚。
第二件,是嫁了將軍,又在將軍陣亡后,接管十萬大軍,驅蠻族至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