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知道他說的那些人是誰,前朝蠢蠢欲動的左相,與久病不出、蟄伏在暗里的太后。
他和沈宵不同,說出的話就像在我的心上輕易烙下痕跡。他說得出,也決計做得到。
我有些動容,卻仍舊默不作聲。
如果陳貴妃是左相的人,那麼刺殺未果后,借今晚的宮宴,除去我這枚棋子,又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呢?
還是這只是陳貴妃自己的想法?
「我以為,陛下今晚會好生照顧貴妃娘娘。」心中百轉千回,最后卻悶悶說了這麼一句。
他有些無措,眼里卻透出一絲驚喜:「我說那些話讓你不高興了嗎?姐姐這是……吃味了?」
胡言亂語,我剜過去一眼。
少年眼底有著小心翼翼的委屈:「但是我帶了烤鴨過來。」
我立即從榻上跳下去,詢問他:「有酒嗎?」
他有些愕然:「我這便讓人去準備。」
在這靜謐夜晚的深宮一隅,才敢暢暢快快地痛飲一番。
虞子束仰著下巴看我飲了一杯又一杯,笑著問我:「姐姐,喚我阿束可好?」
那夜意亂情迷中,我亦回應他……
骨骼連同魂靈也輕易融合進彼此。
16
芙宮守衛森嚴,被禁足的這些日子,我身邊只有元元一人。
林美人也來偷偷看過我,賄賂了守衛不少東西,才得以找到和我說話的機會。
大抵是怕宮里的人拜高踩低,林美人帶了很多她親手做的美食。
這是我在皇宮里,鮮少感受到的一線暖意,她盡力想讓我開心一些,有時候我也會配合她,聽到宮里哪個妃子的樂事,便笑上一笑。
她也提過唐宛,只不過她進宮后,也是聽宮里的嬤嬤們說起過。
在小陛下自郴州回京后,還未登基之前,那個女子便因為一場意外,試毒而死。
當今左相乃太后的同胞兄弟,在太后還是皇后之時,屬意的人并非如今的小陛下。
那時太子虞桉篡位未竟,被賜死,左相聯合皇后,本想扶持一位傀儡皇子,哪知道太師手上卻有先帝密旨。
虞子束久居郴州,在京中并無朝臣支持,母妃又早亡,母族中唯一在荊國朝堂占據一席之地的嵇野將軍也過世已久。
很多人因為先帝的圣旨,雖不敢明面支持皇太后,卻也在暗中觀望。
在那樣的境況下,想要讓皇太后甘愿交出權柄,實在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太后垂簾聽政,遲遲不愿舉行虞子束的登基大典,虞子束這個無名無實的皇帝,地位極為尷尬。
因為虞子束母妃之事,太后一方面忌憚虞子束上位后,會對自個兒母家出手。但又頂不住以太師為首的悠悠眾口,終于松了口,請出了一道鴻門宴。
以孝義為名,要求虞子束在登基大典前,親手為其烹食奉上。
虞子束照做了,太后便也當著六位重臣的面賜酒于他。
酒中的玄機,不論虞子束接與不接,都是一件很兇險的事情。
當初包括太師在內,誰都拿捏不準太后的心思,究竟是想借此事放權,還是要以一杯毒酒置虞子束為死地。
不接是為不孝,太師便也再沒有立場勸說太后放下自己的擔憂,放權于虞子束。
可如果酒中摻毒,即便太后此番行徑會被人詬病,之后只能退居幕后,但是依舊能手握實權,扶持一個傀儡上位,畢竟人都不在了,先帝的旨意自然會變成一紙空談。
而貼身照顧虞子束的唐宛,便是在那個時候,淺笑接過那杯酒,對高位上的太后道:「婢子平生心愿便是能得太后欽賜福澤。」
在六位朝臣驚愕之時,唐宛接過那盞酒,一飲而盡。
而后,虞子束登基,但唐宛那日卻因大不敬之罪,被賜自縊。
后面便有人猜測,在那樣重要的場合,虞子束帶去唐宛,本就是別有用心,以一介婢子之手,換了自己的性命。
我知道,宮宴之后,沈宵絕不會就此收手。
但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早。
在我以為自己對沈宵來說,已經是棄子之時,他卻還是來尋我了。
17
那夜天光昏昧下來,元元又不在身邊,沈宵便是尋了這樣一個間隙,來到芙宮。
這一次,他并沒有借內侍的裝扮,一襲青衫墨發,一如我初見他那次。
他推開芙宮的寢宮的雕花合閘門,看著我為自己斟茶,倚著門審視了我很久。
沈宵的語氣很淡:「小綰,你便沒有什麼要同我解釋的麼?」
我抿了一口茶,甚至沒有看向他,漫不經心道:「興許是你給的藥出了問題。」
虞子束所中之毒,并非沈宵給我的。
他笑聲譏誚,漆黑的眉目也染上一層冷意:「小綰,你以前殺人時候,可從無這樣的婦人之仁。」
沈宵見我沉默,便自顧走過來,與我相對而坐,抬手為自己也斟了一盞茶。
他尾指指腹摩挲著瓷白的杯胎,笑著講:「你一向知道,不聽話的棋子在我這里是什麼樣的下場。」
「那你便殺了我啊。」我抬眼看他。
我想我這時候的眼神,一定是平靜且無畏的。
在芙蓉山,受制于師父,在這荊國深宮,受制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