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你很好,我在心里說。比起梁儀,人人都說他是美男子,我更喜歡季雙玉的模樣,舒朗清俊,更因為他很像季雙清。像那變成幽魂的少年穿過橫亙的歲月,又重返了人間。
我說話時,他會認真傾聽,而不會像趙襄那樣指責我是一個無知婦人,頭發長,見識短。
這讓我覺得季雙玉是可以交流的對象的同時,感覺到至少在某些時刻,我們是平等的。
那是一種在這個時代里罕見的,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平等,千金難求。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曉,很難有孕,所以用去母留子的法子也是一樣的。
“唔。”我面無表情地撒謊道:“臣妾想陛下開心一些,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我沒有喜歡的人。”季雙玉直接道,細碎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身影微微發白。
“哦。”我無所謂地點點頭,倒也不很急于一時,岔開話題道問“要不要去賞楓?”
長安的觀音寺一直以其秋來萬楓紅葉滿山的景致而聞名,時值十月,正是賞楓的好時候。
通往觀音寺后山的石階有上百階之多,一群侍人遠遠跟在身后。
山色冉冉,完全褪去暑氣的山風柔柔地吹拂而來,我與季雙玉并肩走在山道上。
忽然我止住了步伐,回頭望去,山道邊一小叢荊棘勾住了我逶迤的裙擺。
季雙玉同樣發現,攔住我即將在俯下去的身子,蹲下小心地幫我解開束縛。
他突然又重復了一遍,“阿幸,我之前說我沒有喜歡的人,是騙你的。”
滿山的秋光溶在他清澈的眼眸中,像一汪柔和的秋水,那一瞬我幾乎要為之動容。
很快,我淡然地點點頭,預備聽他說出心中的人選,又聽見他說:“我倒是挺喜歡你的。”
我聞言失笑,“陛下,我們之間不談這個。”
只要是我還是葉家女,只要我的兄長還是執掌大權的攝政王,說喜歡我的人何其多?
良久,他的聲音像雨后淡淡的風裹挾著水汽,“剛才那句話也是騙你的。”
“嗯。”我提著裙擺走出好遠,回頭應道,“陛下想說真話的時候,再說好了。”
似乎是寺廟內神佛的顯靈,從觀音寺回來不久之后,我被太醫診斷出有孕。
母親和鄭夫人入宮來看望我。鄭夫人呈現出比我這個做母親的更加高興的神情,她興奮而貪婪地說:“等你哥哥這次打完和狄人的戰回來,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應該就要出生了。”
我但笑不語,除去各自為政的諸侯,國境北方游牧的狄人一直是中原的心腹大患。
葉憫欲在登基前掃除障礙,堵住悠悠眾口,平定狄人之禍注定是要完成的事情。
前線戰報不斷傳回,據說是形勢大好,入關劫掠的狄人很快將被趕出陽和關外。
我撫著肚子揶揄地說:“或許明年時,我該稱呼阿嫂為皇后了。”
【6】
五月時,我的腹部高高隆起,像一口鍋倒扣過來,行動十分不便。
我始終無法感知到的孕育喜悅,相反這令我非常難堪,身體變得笨拙滯緩,沉沉下墜。
壞脾氣來的莫名其妙,任何一點細微的變化都能激起我無名的怒火。
我抓起藥碗砸在地上,尖銳的瓷片碎在季雙玉的足邊,濃黑的藥汁濺濕他大半個衣袖。
服侍的宮人跪地瑟瑟發抖,他讓她們退下,小心地執起我的手,輕聲問:“可有傷到?”
我轉過身子不置一詞,皺眉看著他將那些碎瓷片清理干凈,過后我向他道歉。
他拿著木梳替我梳理長發,滿頭青絲纏繞在他白皙的指尖上。
他嘆氣道:“早原諒你了。都怪我,我不知道懷孕會讓你如此辛苦。”
泛黃的銅鏡中,我漠然避開他望過來的目光,握緊住衣袖下的雙手。
殿外落著濛濛的時雨,花枝上的惜花金鈴在雨中輕響,我坐在窗邊一頁頁地翻書。
葉憫忽然闖進殿來,怒氣沖沖,“葉幸,你不要被情愛沖昏了頭!你怎麼如此愚蠢,你以為季雙玉會感激你嗎,別傻了,我們才是一家人!”
我艱難地扶著腰站起,懨懨道:“不知兄長所說的是哪件事?”
葉憫連連冷笑:“今日尚書令蘇庚上書,斥責我凌辱主上、罪行如山,逼迫我立刻還政天子,而我聽說你曾多次私下召見過蘇庚。”他冷冷地望過來,目光宛若淬過毒的刀,若非我肚中還揣著他篡位的籌碼,我毫不懷疑,他會沖過來給我一巴掌。
“阿兄,誰叫你敗得這樣慘?怪得了誰呢?”我反唇相譏,“阿兄不如現在順勢而為,葉家或許還能有一個好結局,盛極必衰的道理,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明白。”
去歲葉憫與狄人一戰,即將高歌凱旋,沒想到到一場罕見的大雪給了狄人反撲的機會,三十萬大軍,一敗涂地。葉家的根基動搖,各方勢力立即蠢蠢欲動起來,打破制衡。
以蘇庚為首的世家大族之前隱忍不發,一旦葉家落敗,葉氏族人誰都不會好下場。
在我向蘇庚說出葉家秘辛,表露出我會忠于我的丈夫,我不希望腹中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的意愿后,忠心耿耿的老臣喜極而泣,不斷稱贊我是一位賢明的皇后,社稷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