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途醒來,看著情形還有什麼不明白,無法動彈,只能沖著我破口大罵,什麼難聽罵什麼,“毒婦!賤人!”
我正在烹茶,溫和的香氣四溢,我慢條斯理地喝完一杯,一點兒都不著急。
我放下杯子,轉身去拿壁上掛著的長劍,劍刃抵住他的胸口,微笑道:“你該死了。”
鋒利的長劍毫不猶豫地刺入他的心臟,他怨恨而暴睜的雙眸是我此后多年的噩夢,灼熱的鮮血濺在我雪白的裙裾上,比雪中山茶花還要恐怖美艷,但我不后悔。
他毀了我許多的期待,向我展現出一個男子一覽無余的薄情寡義,難道他不該死嗎?
事后父親責怪我不該殺了梁儀,無論如何該留他一命,彰顯仁慈。
我無所謂的樣子,他連連嘆氣,“別難過,過些時日父親會為你找個更好的夫婿。”
我的第二任丈夫是梁州刺史趙襄,梁州地處西北,盛產作戰用的馬匹。
我再次出嫁是在三年后,父親辭世,替我送嫁的人是兄長葉憫。
趙襄大我二十歲有余,有五六個比我還大的成年子女。他喪妻,我喪夫,絕配。
其實他人不錯,待我情意殷殷。但沒什麼不同,殺他時更加順手了而已。
他的兒子們叫囂著要將我碎尸萬段,而我作為曾經的嫡母,多麼仁善,留了他們全尸。
葉家接連因此得到兩座富庶強盛的城池,改朝換代的東風越吹越強勁。
不知何時就要吹倒行將就木的舊皇朝。
【4】
季氏皇朝瓜瓞綿綿六百年,歷經四十三帝。這就好比是天,縱然天有陰晴雨雪,可誰也沒想過天會塌下來呀。
要走到改天換日,承接天命的那一步,還需要徐徐圖之。
“聽說五皇子性情溫和,阿幸,他會對你好的。”葉憫自斟自飲,“若是還能夠,你可以為他生個孩子。”燭火的微光被北風拂動,映照他和我相似的面容上,我木然地眨眼睛。
季雙玉性情溫和,身后更沒有強勢的母族,便意味著好控制。
其實我和葉憫都是一脈相承自父親的骨血,冷酷無情,誰都可以拿來犧牲。
若是我能生下一個帶有葉氏血脈的季姓皇子,葉憫作為舅父,作為長輩,替這孱弱的孩子接管過龐大的天下,肩負起沉重的重擔,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我垂下頭,注視著我那只多次殺過人的手,現在它潔白干凈,一塵不染,太像是一只深閨女郎的手,只會用來寫詩作畫或替她的夫君制衣裳。
我慘笑一下,像是在上頭又看見了怎麼都洗不掉的黏膩血跡。
我抬起頭,輕聲說:“我知道的,阿兄。”
兄妹間相視的一眼,多少詭譎的陰謀在其中,自不必言說。
我的第三任丈夫是新帝季雙玉,一個已然失去天子之尊的傀儡皇帝。
建安元年初春,四面青山如洗,春江暖漲桃花水,一個被相士斷言極好的黃辰吉日里。
我第三次穿上嫁衣,心無波瀾,四馬四鑣的華美鑾車載著我駛向壯麗的皇城。
拜堂、對席、同牢、合巹、結發這些婚儀我做的得心應手。
起身時,季雙玉腰間的禁步勾連住我的玉帶,終于泄露出他略微的緊張。
他如玉的面頰發紅,霧蒙蒙的黑眸向我望來,眼尾的弧度如同女子,溫柔無辜。
我心中一軟,不由感嘆他這樣子看上去真的很像季雙清,透過他可以窺見我豆蔻年華時愛過的白衣少年。一笑了之,我俯身解開糾纏彼此的珠鏈,垂眸道:“早點休息吧,陛下。”
然而,這次的婚后生活呈現出來的平靜寧和,還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不必再去應付那些府中爭寵妖嬈的姬妾,也不必處理婆媳間的煩瑣,因為偌大的后宮中只要我一人。
兄長葉憫大包大攬一切政務,不假于他人之手,季雙玉這個正牌天子反倒十分悠閑。
我實在不明白,他費盡心思得來如此一個皇位到底有什麼意義。
初時,我對他懷有無法言說的厭惡,因為他扮做季雙清的模樣,為博得我的憐憫。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史書中不乏通過迎娶權臣的女兒,用愛來迷惑蠢女人和她的父兄,重新獲得權力的君主。
女子的感情何其珍貴?這一次不管如何,是他賭贏了,如愿以償,但絕沒有第二次。
誠如他的外表是容若冰玉的君子模樣,雙眸澄凈,其下卻也隱藏著一顆勃勃野心。
生長于宮廷的底層宮女之子,直面過最齷齪的人情冷暖,當然不會如外表那般純善。
生逢亂世,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原是人人如此。
我們本來就是互相算計的關系,他并沒有值得我苛責的地方,看誰更狠心罷了。
現在,我并不打算同他交惡,一切的謀劃都要先等到我能夠誕下皇子方才能進行下去。
【5】
一段時間過后,在我委婉地向季雙玉提出他可以納幾個自己喜歡的妃子時,他委屈的模樣仿佛我才是負心的那一個,柔和的眼尾下垂,低聲問:“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