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我問他。
“給你吃啊,”他塞到我懷里,“剛路過一家麥當勞,就買了點垃圾食品,嘿嘿。”
“知道是垃圾食品還給我。”我嘟囔,心里卻很感動。那盒雞翅被交付到我手里時還暖呼呼。
我想象著他從店里出來時放進大衣里的樣子,黑夜敞開了風袋,撲簌簌地往下面撒白色雪花,為了防止冷卻,他甚至步伐加快到小跑的程度,那些包裹在雞翅外面的油膩淀粉在紙盒里忐忑地撞擊著,上上下下,然后到了我手里。
他摸摸鼻子,手指骨節通紅,“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應該吃垃圾食品。”
“謝謝。”
“說起來,”陸思齊支支吾吾開口,“我有個朋友,之前看電影的時候你們也見過的,他是美國公民來著,你要不要試試約會看看?”
我楞在階梯上,一時之間不能理解。
他踮了踮腳,手臂直直地捅進口袋,似乎有點尷尬,“喂葉嫻,你別弄錯我意思啊。我只是覺得你在這里很辛苦,為抽工簽也等很久,如果你真的很想留美,其實可以試試婚姻綠卡啊。當然我這就說遠了……”
他猛地噤聲,我還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他伸出一只手懸在空中,有些不知所措,“你哭啦?對不起,可能我說錯話了。”
我抬手一摸,臉上確實濕漉漉的,是雪花融化在我臉上也說不定,因為我當時幾乎感覺不到痛苦,整個人麻木得如同失溫很久硬邦邦的軀體。我笑笑,“好啊,那你把你朋友的聯系方式給我。”
陸思齊有點詫異。
我也是。
我為什麼這麼說?我明明應該說,“陸思齊,你知不知道我費盡心思留在這個天寒地凍、地鐵動不動罷工、街上滿是流浪漢、鄰居時常開派對到深夜還抽大麻的破地方,是為了誰啊?除了你,還有誰啊。
”
可是我沒有。
可能因為我認真地生氣了。我疑心他想把我甩開,用其他男孩子轉移我的注意力。
也許他真的只是想幫忙,但在那時我視他的舉動無疑就是“拜托看看其他男孩子吧,你喜歡我什麼我改還不行嗎”的絕望自救。令我難堪。
我與那個叫劉仁道的男孩子像模像樣地約會起來,他是第三代移民,父母在唐人街經營一些生意,頗有幾分家底,他從小上私立學校,母語儼然已經是英語。劉仁道說可以幫我去找找第二次申請工簽的機會,我一方面很感激,一方面卻也很困惑,我還留在這里的意義是什麼呢。
時間的針腳縫到年末,劉仁道約我去時代廣場看跨年演出,那里人潮洶涌,安保嚴密,從下午三四點就開始封鎖相關街區,我們被人流推來搡去,好不容易找到一片空地喘口氣。天色暗下來后開始飄起小雨,劉仁道準備充分,從包里拿出折疊傘,舉在我們之間。日落后的氣溫進一步下跌,廣場上的人都瑟瑟發抖,劉仁道靦腆、紳士,思忖許久才把我摟近一點,從雨傘邊緣淅淅瀝瀝落下的雨珠像玻璃珠串結成的窗簾,把我們包圍在大時代的小空間里。
我突然想起什麼,“如果突然有一架飛機沖過來,這麼多人,我們怎麼辦?”
幾乎一樣的問題。
劉仁道困惑地看著我,“怎麼會呢?這里安保等級很高。何況自從911后反導彈系統有升級。”
“是哦。”我笑著,像是慚愧于自己問出這麼白癡的問題。仰頭看著他舉的那柄傘,有個人在記憶的角落里說,“我馬上偷過他手里的長柄傘,然后打開,我們一起飄飄蕩蕩地降落下去”,言猶在耳。
第二年春天來臨,劉仁道帶來好消息,我的工簽有了新轉機,有家公司有辦法為我再申請一次。我們決定去看電影慶祝,但運氣不佳,隨手挑的電影沉悶無聊到令人昏昏欲睡,我那幾日筋疲力竭,在黑黢黢的電影院里睡著,睡到一半,突然被什麼東西打翻的聲音驚醒,睜眼一看,劉仁道很尷尬地從地上撿爆米花桶,甜膩的黃色爆米花滾了一地。
“啊,不好意思。”我立即小聲說,“是不是我打翻了。”
“沒有沒有。”劉仁道回,“是我想稍微挪開一下肩膀,結果不小心撞到了爆米花。”
我面孔霎紅,居然又睡到靠在別人肩膀而不自知,全世界除了陸思齊蠢到被枕得整條手臂麻掉都一動不動,沒有第二個人會這麼對我。
說曹操曹操到,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到陸思齊站在門口等我。他手里拿著一封光滑挺刮的信封,像是邀請函,我已有不好預感,但現在逃脫已經來不及。
我走上去,“你怎麼來了?”
他轉過來,“下個月有個活動想邀請你參加。”
“直接發短信告訴我就好了啊,干嘛專程跑一趟。”我奇怪。
“我預備租一條游輪,向女朋友求婚。我希望在這個城市所有朋友都能來見證,其他人我都發了邀請函了,但是你,我覺得當面來見你比較好。”
我鎮定地說,“你明知道我不會去。”
他看著我。
我在等他問我為什麼,然后我就可以再做一次準備充分卻依舊可笑無用的表白,但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