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
他沒有否認。
「所以你一定也知道,我嫁給你是受父皇所托,當我阿弟的眼線,監視你的一舉一動,必要時候,我甚至可以要你的命。」
他沒有否認。
「你既然都知道,為何還要娶我,果真是因為皇命難違?可那時西戎大軍蠢蠢欲動,父皇還要用著你,你即使抗旨,父皇也不會奈你何,你為何還要娶我?」
他低頭看著我,似在權衡要不要說實話,良久道:「因為那時候先帝說如果我不娶你,他就把你送去西戎和親。你這麼笨,還不給那群蠻子欺負死。」
「而且我赫連夙帶出來的學生,庇護國土下的公主,犯不著為了一點利益,去犧牲自己。」
我握住他搭在扶手上的手,冰涼得不似活人:「我帶你走吧赫連夙,我們離開京都,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隱姓埋名一輩子。」
「幼稚,普天雖大,你又能帶我逃到哪里去。」
我以為他是放不下一身功名榮耀,指著遠山:「你看山沉默著什麼也不說,人們也知道它的雄闊,赫連夙也是如此。」
「阿弟恨你又如何,天下臣民都會記得你,身后名自有世人書功過,于你最重要的是眼前事和眼前人,你說呢?」
赫連夙好笑地看著我:「我何嘗在乎過那些所謂虛績,有那閑工夫我還不如多吃幾碗飯。」
「驪君,我從前年輕時的確有野心,所向所往,俱是出人頭地,及至登峰權力頂端。
「我知道榮耀滿身亦伴有不勝嚴寒,但這是我自己的一步步抉擇,也是我該受的,我從來不曾為此后悔過,除了……」
「除了什麼?」我盯著他的臉。
他恬淡一笑:「沒什麼。」
「我只是在想,如果當日先帝沒有讓我去授課就好了。
「如果我入了行宮,第一眼看見的不是你這個小丫頭就好了。
「如果后來你天天跟在我身后,假借請教課業實則對我垂涎三尺,我拒絕得再干脆一些就好了……」
我臉不要了,繼續灼灼盯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心跳到嗓子眼。
他道:「有了這些如果,才有了你這個麻煩,我反省自己,覺得人果然不能一時沖動,就應該送你去和親。」
「赫連夙,」我目光在他臉上流連,「你是不是喜歡我,你早就喜歡我了吧。」
他怔在那里。
他道:「胡說八道。」
他語氣輕柔得能化出水來。
原來赫連夙他喜歡我。
7
阿弟派人來北苑取走虎符那一日,是初冬第一場雪落,我尋遍整個花園,才在梅樹下找到他。
天地潔白,只他眉眼漆清,含笑看著我走近。
白雪覆地,我想了想,又反身回去,替他踩下另一排腳印。
這才上前捂著他手搓搓搓:「冷不冷?」
「吃軟飯之人,沒資格說冷,」他笑道,「這下可是要靠公主養活了,在下出賣色相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我順手抬起他臉,耍流氓這一套我熟,「先唱個小曲來聽聽。」
最后是我在他淫威下唱著小曲,憤然推他回去。
一路上他道:「驪君,陛下數次讓你回宮,你還是回去吧。」
我口吻極為隨意:「北苑我還沒玩夠,再呆兩天。」
他道:「你和陛下一母同胞,你回去他想必不會為難于你。你跟在我這里,時間長了他怕是要生氣。」
「別說了,我是不會回去的,再怎麼樣我也是他姐姐,把我惹急了,我就打他一頓……要不我真的打他一頓,給你出出氣,然后你們再坐下來吃個火鍋喝個酒,就此和好,好不好?」
「北苑土壤不好,梅花開得遠不及宮里繁盛,你替我去看看,去看看再回來……」
「赫連夙!」我生了氣,沖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瞪著他。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趕我走!這些日子你看平日恨不得黏你身上與你交好的那些人,可有再來過?眾叛親離的滋味你就這麼享受?此時我若回了宮,還回得來嗎?」
我沒有說出口的是,我回來的時候你還在嗎?
他低聲道:「那你就不要回來了。」
「你再說一遍?」
「驪君,你是不是喜歡我?」他忽然抬頭,如是問我。
猝不及防,我慌忙搖頭:「別瞎說啊我沒有,我是受虐狂嗎,才會喜歡你。」
「對了,記得成親前夕你問我是不是心有所屬,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的確。
「我心里喜歡的那個人你不認識,他是個樂師,雖然名不見經傳,但他有才華、有學識,比你溫柔還比你長得好看。我當時怕你加害他,所以才不肯和你說。」
他聞言笑得很開心,我從來沒有見他笑得這麼開心過,他道他知道了。
我佯裝淡定,退回他身后。
是的,我喜歡赫連夙,從始至終只喜歡赫連夙,很早之前就喜歡他了。
我有多喜歡他,被作為一個細作嫁給他的時候便有多麼不情愿。
我想堂堂正正地嫁給他,而不是因為陰謀詭計,帶著目的。
不是公主與攝政王,而是蕭驪君與赫連夙。
大齊的公主不能主動提出與夫家和離,我做夢都想讓他休了我,以蕭驪君的身份再嫁他一次。
可惜這個愿望還是落空了。
我不回宮去的原因也很簡單,我怕自己一回去就被控制起來,成為一個把柄,從而使赫連夙有了牽累,讓他被絆住了手腳,主動將決定他性命的那根線交到阿弟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