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還沒斟酌好便胎死腹中。只見他慢慢從陰影中抬起頭來，臉被鋒利的光線自正中一刀切割成明暗兩半。

那清晰映入眼的半邊輪廓霎時也銳利了起來，帶著點冷冷的光。額前凌亂的碎發快垂在眉骨，下面那只青白分明的眼冷漠得不近人情。

盯得人毛骨悚然。

他又不說話了，幽深的眼像黑洞要把人吸進去。我定定地窺探著那里面包含的無數情緒，一時間，我也不曉得要說些什麼了。

幾乎是眨眼的工夫，那淬著玻璃渣的眸子就換了個樣，灑進了點點光，無辜的委屈似潮水般彌漫開來。

「你能不能看我一眼啊……」

他執拗道，眼尾染上了紅，「你看我一眼，林夏。」

6

他哀求般的語氣黏上耳廓，綿密纏人。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變成這幅模樣。一股陰冷的風從大開的窗口灌進來，涼絲絲的，激起一陣雞皮疙瘩。

我的表情可以說是寡淡，偏過頭錯開了他的視線，不大想聽那些話。

「林夏，你為什麼就不能多看看我呢？」

他自嘲地笑：「如果我沒有主動接近，你是不是就要裝不認識到死啊。」

說實話，我聽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麼。

「哈……」他被氣急了似的，難言的怒火堵在胸口，最終只化成一股粗氣。

他眼里的光點越來越多，眼尾那一抹紅色蔓延到了整個眼眶，看上去有些腫。突然伸手扣住我的兩只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把骨頭折斷。

我暗自用勁，沒掙脫。

肌膚相貼，我直觀地感受到，他的手掌像才放到火里烤過，燙得嚇人。

我的兩只手都在抖。

或者說，是他在抖，嘴皮都哆嗦著在打顫。

「你要是覺得我不好，那、那你就像以前一樣，你打我，對，你打我……」

他語無倫次自顧自地說著無理的要求，又是那般懇切。

我一聲不吭，他看我沒反應，抬起我的手便朝自己揮去。

堪堪剎在半空。

較量一般，他往前拉，我向后扯。

猛地一個踉蹌，借著樓梯欄桿止住了后仰的身體，我感覺到剛才被他鉗住的手腕處一片火辣。不用去看，肯定是紅了。

我眼里帶上了薄怒，說話也沒有了平時的和氣：「你發什麼瘋？」

抬頭迎上他兇狠的目光，我想瞧出些別的什麼，然而并沒有。

他上前了兩步，又把兩人間的空隙擠走，那張臉完全從陰影脫離，卻還是蒙了層冷若冰霜的陰翳，表情繃得嚴峻。

「對啊。」吐氣涼絲絲的，像條毒蛇。

「我是瘋子。」

隱隱有什麼東西脫離了軌道，我及時阻止：「余澤，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不過我有自知之明，我還沒那麼重要。」

不想多與他拉扯，我抬腳就要走，他察覺到我的意圖又將我一把拉住。

「林夏，你什麼時候才能換下那副死人臉？」

「啪——」

手上的動作比腦子還快，在他說完的那一秒，已經條件反射地送上了一個響亮的巴掌。

他仿佛懂得怎樣激怒我。

這一巴掌聽聲音就知道打得不輕。他反而笑了。不是氣急敗壞，而是真正開心的、發自肺腑的笑。

有病。

「第二次，這是你第二次甩我巴掌。林夏，敢這麼做的只有你。」

第二次。

我咀嚼著這個詞，譏諷道：「那還成了我的榮幸。」

木箱上的灰被吹走，沉重的蓋子吱呀著打開，露出里面發了霉的模糊記憶。

彼時的我已經和余澤相處了兩年。其間我一直忍氣吞聲，最大的反應莫過于一聲毫無威懾力的：「你別欺負我了。」

明明是硬氣的話都被我蚊子般的低語變得怯懦。

但被逼急了，兔子尚會咬人。

又一次課上，他在旁邊拿著跳繩打我手。細節記不大清了，也不知道我怎麼想的，反應過來時余澤已經被我打了一巴掌。

動靜很大，像打在全班同學的耳邊，整個教室都沉寂下來，余音還在回響。

余澤也像是被我打懵了，呆呆地沒有動作。

我有些難堪，無數雙眼睛都盯在我身上，興致濃厚地觀看這出笑話。

是我的老師將我從牢籠里解救了出來。

老師很信任我，那份信任幾乎讓我要守不住淚腺，滔天的委屈哽在喉嚨。他說了余澤一頓，但也不能因此多耽擱教學，幾句話后又將全班拉回了課堂。

隔天，我和余澤的同桌關系就宣告破裂。座位被調開后，他也沒再來打擾過我。

7

箱蓋被我果斷地合上，我只想讓里面的東西湮滅在時光的塵埃里。

我的臉色冷得比余澤方才更盛，陰暗的樓梯間溫度驟降，連窗邊吹來的細風都被凍住了般。

吐出的字包裹著冰棱：「原來你記得啊。」

如果都忘了也好，有一個人記得也沒關系，但現在是當事人都保存著那份記憶，還捅到了明面上。自然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我不想看到他，這下他也沒再阻攔。

就這樣，不歡而散。

我剛到教室坐下，同組的周舟就借著交作業的空檔與我搭話。

「我剛才看見余澤了，沒想到他們班也在這層樓。

」

八卦的心思昭然若揭，語氣明顯是在試探，不過我的反應注定要讓他失望了，不咸不淡地回了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