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子滿臉的喜氣顫了顫,細微,但被我看了出來。
「說。」
小德子被我一嚇,笑不出來了。
「就……興許是賜婚太突然,聽說夫人這幾日胃口不大好,送去的吃食沒動,也不怎麼愛出門溜達。」小德子極力圓場,「夫人是女人,嫁人嘛,難免有些害羞怕見人。」
「知道了,你去吧。」
小德子正要走,我又叫住他。
「傳我話,都不準叫她夫人,就,依舊稱她姑姑。」
我拿起筆,墨點滴在宣紙上,洇開,像是誰的眼淚。
扶風,她會不會哭?
我出門在院子里信步而走,熙熙攘攘的工匠師傅忙著裝點。
我一把拽掉剛掛上去的紅幔,瞬間滿園寂靜,都看著我。
「石柱上留幾朵絹花,其他都撤了。」
滿目的紅,喜慶熱鬧。
太刺眼了,她不會喜歡。
嫁給一個自己討厭的閹人,得到夫人這個稱呼。
太刺耳了,她不會喜歡。
2
扶風嫁給我了,如夢似幻。
「扶風姑姑,沒想到時隔多年,我們二人獨處是在此種情境下。」
我不知該如何稱呼她,笨拙而無措。
我輕輕掀開她額前紅紗,我的新娘,伊人紅妝,是這世間最好看的姑娘,但是姑娘的眼角泛紅,面色冷漠,偶爾給幾個圍觀變態的眼神。
我余光瞥到托盤,玉勢皮鞭……小德子個混蛋,這下我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奴婢也很意外,督公大人紆尊降貴,竟然肯答應皇后的賜婚,娶了奴婢。」
扶風以為掩藏得很好,不悲不喜,實則她的怨恨和嘲諷溢于言表。
她對我向來如此,表面恭敬,實則連個正眼都不肯給我,不知是出于鄙夷還是畏懼。
我扣住她的下顎,逼她看著我。
我想告訴她,如果我不想,皇后算老幾?當今天下誰都逼不了我。我娶你,不是因為任何人,只因為我喜歡你。
只是因為,我傾慕你許多年。
但同她對視那一刻,我輸了。
她害怕我,怨恨我。不見一絲欣喜,視死如歸。
善讀人心讓我爬上高位,也讓失去自欺欺人的幸運。
「皇后是主子,主子的命令,我一個奴才,可不敢違抗。」
又來了,我們總是這樣,一個比一個執拗,不肯低頭。
好好的新婚之夜,被我徹底毀了,劍拔弩張。
罷了,我秦端也不是什麼好人,就欺負你怎麼著吧。我把她推上床,打算剝她衣服……我裝得挺狠,看她明明害怕卻死撐的可憐模樣,終究下不去手。
我放棄了,在托盤里找了兩節蠟燭。
她更怕了,拔出簪子,要死要活。
難道她以為……?我,我真不是個變態。
啊,小德子你去死吧你。
我把蠟燭塞給扶風,她怕我怕魔怔了,不做點什麼她不會消停,說不定能把自己嚇瘋。
先跪一晚冷靜下吧。
我躺在床上,她跪在那里,離我那麼近,鬼才睡得著。
她曾讓我跪過整晚,此番她跪了,我們兩不相欠。
后半夜,她腦袋一點一點地,我知道她貪睡,為此沒少挨安貴妃罰。我的腦子讓我別管她,身體卻格外不聽使喚。
我悄悄下地,吹滅蠟燭,點了她的睡穴,將她抱上床。女孩子的身子骨真軟,我輕手輕腳將她放到床上,明知她不會醒,卻連呼吸都不敢重一點兒。
我坐在床邊望著她,手想撫上她的臉頰,想了想,還是收了回來,只替她掖了掖被角。
我從未奢望過,此生還能有機會名正言順接近扶風,而此時,由皇后賜婚,她就躺在我面前。
以我如今的權勢,只要我想,天下間任何人我都能得到。
可唯獨扶風不行,唯獨她不行。
只因,我愛她許多年。
愛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3
天微亮,我囑咐候在門口的碧桃含巧別打擾她。
碧桃含巧都是我收養的孤兒,經過訓練后,成為我最手下鋒利的刀。
這樣的刀,我還有許多。
他們幫我除去了不少明面上動不了的阻礙,比如安貴妃未出世的孩子,比如想跟我爭權的官吏,再比如想對扶風下手的老太監,以及玩弄拋棄過我娘的畜生爹。
我錙銖必較,睚眥必報。
以血虧欠我者,必定以血償之。
這些事我不希望扶風知道,但她或多或少,聽聞過些許。
那時候我殺一儆百,特意選了離安貴妃宮殿最遠的浣衣局,沒料到扶風還是碰上了。
我該怎麼解釋?
不可否認,我是個劊子手,但我絕不會傷害你。
誰跟我說這話,我肯定不會信,所以,扶風也不會。
我知道她怕我,看到我就如炸毛的貓。既然如此,我便少在她眼前晃。
可是,我還是想多看看她,克制不住地,想看看她。
宮中政務繁忙,鉤心斗角,我常年有一頓沒一頓,她嫁過來了,我每天最期盼的就是晨昏兩頓飯。我娘是南方人,愛吃魚,我也喜歡。卑賤時吃不起,后來能吃了,我頓頓都少不了。不過扶風在吃魚上笨得很,為免她想起來難堪,我便讓廚房撤了這道菜。
其實,她若是喜歡吃魚,我可以幫她挑去刺。
夜里扶風來找我說歸寧之事,著了海棠色裙衫。
「你穿這件裙子,很漂亮。
」
她沒說話,跑掉了。
我又說錯什麼了嗎?
早年間華貴妃經常夸我會說話來著,難不成太多年沒哄人,退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