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顯然里面沒什麼好東西,父皇看完了信便急火攻心吐了血,全太醫院的太醫都去了,母后聽到消息就開始掉眼淚,死死地握著我的手,好像抓不住我就從萬丈深淵掉下來一樣。
我也急,甚至急得不知道先顧哪邊。
父皇的藥才喝到一半,京兆尹就硬闖進來找了皇兄。
我站在靠門口的地方,對話聽得是一清二楚。
簡單來說,流民已經到城門口了,這門現在開也得開,不開也得開。
問題是流民來了居無定所,甚至有的還染上了瘟疫,進了城必要開倉放糧,但此時此刻四面告急的情況,皇倉里哪里還有余糧?
皇兄讓京兆尹等在一邊,自己進了屋子,又叫太醫院重新開了一副藥給父皇,那是助眠的。
母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說:「這天下遲早要交給你們的,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我看得紅了眼睛,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同皇兄一同出門。
還沒等跟上他的腳步,便被太醫院的人攔了下來,那位在太醫院風光了十幾年的首席御醫此刻在我面前低著頭,借著月光能將他臉上的皺紋看得一清二楚。這位曾經一手銀針撼動京城的人和父皇那一輩的人一樣,老了。
他抽了兩口氣,試圖用最和緩、最安撫的語氣說話,像小時候無數次勸我喝藥那樣:「公主,皇上……沒有多少時日了。」
我甚至描述不出來我當時的感覺,心臟猛地被人提起,堵住喉嚨拼了命地跳,我喘不上氣,一個眨眼,眼淚就掉下來了。
指甲深陷在手心里,可一張口還是哭音:「父皇他……還有多少時日?」
他把身子躬得更低,幾乎要匍匐在地上:「……臣以金針續命……最多十天。」
十天,十天是什麼概念呢?
王氏糕點傳了一百二十年,從我出生到及笄用了十五年,皇兄在御書房上了十年的學,母后一道銀耳羹為父皇燉了五年,桃花上次開是一年前,寧為離開三個半月。
樁樁件件都是我記憶里能想到最長久的事,這每件事里都有父皇的身影,現在卻被人告知他只剩十天。
我把哽咽咽下,努力地讓自己的語調連貫起來:「皇兄知道這件事嗎?」
「稟公主,太子殿下早您半個時辰知道。」
我點了點頭,轉身跑向皇兄的方向,眼淚落在臉上,被風吹得發涼。
屋內人影綽綽、燭火搖晃,皇兄就直直地坐在哪里,七八個大臣跪了一地,都是朝中肱骨。
我敲門進去,皇兄抬頭瞧了我一眼,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我走向他,停在他身邊。
「你都知道了?「」
我輕輕「嗯「了一聲,不敢張嘴,我怕一張嘴就停不住了。
站得近了才看清皇兄的表情,眼白都是紅的,唇角已經被他咬爛了,即便這樣他還是對我笑了笑,殊不知這笑比哭還難看。
他還要繼續說話,我卻繃不住了,一下子哭得直抽氣。他將我摟在懷里,可我的肩膀處卻傳來潮意。
我和皇兄在這個燈火熹微的夜里,不動聲色地長大了。
剩下的十天,整個京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母后一直陪在父皇身邊,給他講年輕時的事,我陪在左右也聽了不少。
那時母后是江丞相的掌上明珠,上面有三個嫡親的哥哥,被家里寵得不像話。
未出閣前就放話要嫁世界上最厲害的大英雄,而父皇只不過是所有皇子中最不起眼的那個。
賞花會上,母后偷溜去后花園玩,碰見幾個人在欺負父皇,于是出手相救,其實這幾個人不是被母后的拳腳功夫嚇走的,而是被她顯赫的身份。
父皇這樣就成了母后的第一個小弟。
母后說這話時嘴角是含著笑的,眼角是掛著淚的。
父皇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看不見了,可還是固執地望著母后,母后就使勁地笑給他看。
「是啊,思思你不知道,你母后那時候可厲害了。
「那個時候娶她我想都不敢想,只敢站在她后面偷偷地看她。說來也好笑,我還被你幾個舅舅當登徒子打過呢,打我我也看,罵我我也看,我就要看她,你母后年輕的時候好看得比桃花還要嬌嫩,我一眼都舍不得錯過。」
母后手指上的護甲早就取掉了,留了好些年的指甲也剪了,這樣父皇握著她的手時不會被傷到。
她又往父皇懷里貼了貼說道:「可不是,我第二天見到他時鼻青臉腫的,還硬說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傻得很。可我既覺得他傻,又覺得他可憐,那個時候我就不想嫁給蓋世大英雄了,我想做一個人的蓋世英雄。」
我聽得直落淚,但母后絲毫顧不上我,她眼里心里除了父皇已經裝不下別人。
皇兄這兩天幾乎沒合過眼,寧將軍那里靠著地勢堅持兩三個月不是問題,只要我軍不下水,東洋人奈何不了我們,可塞北卻是二十萬大軍壓境。
二十萬對八萬,幾乎是一場碾壓式的戰役。
流民已經進了城,國庫里實在拿不出多余的皇糧了。